如果是天涯岛的社员听了王忆这么说肯定就返程了,他现在有这个威信。
可是金兰岛的社员不听他的话,他们笑了几声歇息后又钻入水里。
见此王忆没多说,他刚才的话也只是习惯性说教。
鲨鱼每年伤人数量很少,杀死人的数量更少,人人都谈鲨鱼而色变但又不会真的因为鲨鱼可能带来的伤害去停下活。
天涯岛的渔船摇回码头,王忆让民兵队把石花菜送去大灶让漏勺给炖上,自己则领着陈进涛去了听涛居。
陈进涛失血有点厉害这会精神状态有些迷糊,他看到屋门上面的名字后便奇怪的问:“听涛居?是听我这个涛吗?”
王忆笑道:“对,听你这个涛的声音,待会估计我们全队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他让陈进涛坐下舒展开腿,打开绑在腿上的毛巾后还是有血水往外流淌。
这得先消毒,伤口这么大,王忆直接往上倒碘伏来消毒,同时他问道:“你这辈子最疼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进涛龇牙咧嘴的说:“应该就是这次——不对,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得了那啥阑尾炎,好家伙,当时可真疼呀。”
王忆拿出针线说:“疼完了之后也就那么回事,对吧?你看现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早就不疼了,对吧?”
陈进涛说道:“对啊,那肯定了,当时我在县医院动手术了,嘿嘿,动手术后麻药劲过了疼了一阵,没两天就不疼了。”
“王老师你说这个干啥?”
王忆微微一笑,说道:“我这里没有麻药,所以待会你忍着点。”
“等你特别疼的时候你就想想刚才咱们的话,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太阳总会升起、好日子总会到来。所以疼就让它疼吧,顶多疼个两三分钟,等我缝完了就不疼了。”
他卷起一条毛巾让陈进涛咬着,陈进涛推开了:“嗨,王老师你小看我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就让针在肉里扎一下能多疼?”
“你来吧,我肯定没问题。”
王忆说道:“那你忍着点,特别疼的时候你可以叫但绝不能乱动,小心把针给别断了。”
说话之间他往里慢慢下针。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缝针,不过之前对着视频用橡胶模拟伤口练习过,自认娴熟度不错。
他用的是专业手术缝合针,而且是专门缝肌肉外皮的三角针,专业级的针也是专业级的外科手术用线。
但不打麻药硬生生的穿针走线还是很疼。
陈进涛这边当场就惨叫起来:“哎哎哎娘!娘来娘来!”
声音凄厉穿透力比三角针还要强。
外头正在打瞌睡的老黄直接吓得清醒过来,可怜四条小奶狗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惨的嚎叫声,吓得是屁滚尿流、嗷嗷惨叫。
徐横倚在门口吃着辣条嘿嘿笑:“你是不是条汉子啊?这叫唤个屁,能有多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王忆把手绢卷起来塞给陈进涛,陈进涛这次不装逼了,死死的咬着使劲掐着腿。
眼睛往外鼓起,跟俩金鱼眼似的!
有点遭不住。
这样王忆没敢过于刺激他,先停了手,倚在门口的徐横一个劲撇嘴:“这点疼都忍不了?”
王忆想了想,回屋里拿了一张画报出来给他看。
画报上是大幂幂在翘着大白腿挺着大白兔抛媚眼。
陈进涛当场直了眼。
王忆让他双手拿着画报看,然后先尽快缝了上端较严重的伤口,他想让陈进涛歇一歇。
陈进涛的注意力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是在一个劲的倒吸凉气却没有再疼的嚎叫。
伤口剩下部位较为乐观,经过之前的压迫止血已经不再持续性出血,只是往外渗出血水。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血这会去了别的地方。
这样王忆再次给他做了个伤口清创,分三次给他把伤口缝上了,最后给他喷上了防感染喷雾剂。
这么一处理情况会比陈进涛起初想的那样冷处理好很多。
伤口缝上后很快止血,王忆拿走画报给他拿了一把红枣,说:“吃了能补补血,回去吃点菠菜啥的补一下铁、吃几个鸡蛋补充补充能量,这样好的快。”
陈进涛失魂落魄的看向他手里的画报,满怀希冀的问:“王老师,这个骚娘——这个女同志,她是谁啊?”
王忆简单的说道:“一个女流氓,扫黄的重点关注对象。”
听到这话他不敢再关注了。
他转移注意力接过红枣讪笑道:“王老师谢谢你,今天幸亏碰上你,要不然我这伤口可得麻烦了。”
王忆摆摆手跟他客气两句去大灶。
洗干净后的石花菜放入煮锅中以太阳能灶进行熬煮,阳光炽热,水开的很快,现在已经大冒热气了。
他正在研究怎么做海凉粉,码头上来了一艘机动船,然后有人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跑上来叫道:“陈进涛、陈进涛你在这里?你是不是在这里?”
陈进涛听到声音从门口探头出来看,问道:“二哥,啥……”
“快走快跟我走,出事了,我草,出事了!”前来通信的人看见他便叫了起来,情绪更加的慌张急迫。
王向红问道:“黄老二,你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稳当?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
黄老二跺着脚说:“王支书你不知道、你是不知道哇,出事了,我们生产队出事了!”
陈进涛愕然说:“出什么事了?二哥你怎么这个样……”
“回学出事了,回学出事了!”黄老二都要哽咽起来。
看着这一幕陈进涛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他急忙问道:“什么事、回学生什么事了,你他妈说啊,说啊!”
黄老二眼睛红了,他说道:“你快跟我回去吧,去了码头你就知道了,回去你就知道了——他被相公鲨给咬了!”
一听这话,王向红手里一松烟袋锅几乎要摔落在地。
王忆心里跟着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回学是谁,但恐怕是先前跟陈进涛一起在相公滩捕捞石花菜的人,所以黄老二才会来急忙忙的找陈进涛。
陈进涛听到这话反应更剧烈,他刚站起来走出门,黄老二说出的消息好像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他给打的瘫坐在地。
事情显然很严重,王忆尽量保持沉着冷静问陈老二:“回学这个同志被鲨鱼咬成什么样子?我们天涯二号的速度比较快……”
“被鲨鱼咬了就是被咬死了。”王向红沉痛的说道。
黄老二也惶恐而绝望的摇头:“你们船再快也没用,他半边肚子被咬烂了,肠子都断了、被咬掉了!”
陈进涛起身拖着腿往前走,说:“赶紧回去、赶紧回去看看。”
黄老二上去扶起他问:“你腿行不行?”
“没事,赶紧去看看,回学家里去年才添了儿子,这下子可怎么办?”陈进涛悲怆的问。
黄老二没回答而是看向王忆和王向红,低声说道:“王老师、王支书,你们行行好,麻烦你们一起去我们队里看看吧。”
王向红说道:“行,需要我们怎么帮忙?”
黄老二瞅了眼陈进涛没说话,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们上机动船往金兰岛赶。
王忆无奈的摇头,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去金兰岛竟然是因为这种伤心事。
陈进涛是个讲感情的人,他上船后捂着脸难受的说道:
“回学不容易,唉他不容易,这下子可怎么办?他其实今天感冒了,应该是热感冒,跟我说也烧也腿疼,结果该歇着的。”
“可是他歇不住,没办法,家里头三个孩子了,唉,三个孩子,生老三被县里头罚了钱,现在天天一睁开眼就有两千多块的债务压在头上。”
“他跟我说想出去随便弄点东西,哪怕能弄个一块两块的东西也行,他不敢歇着,债务太多了,不敢歇,回学这个人勤快,哪天不干点活他就浑身难受,就觉得对不住过的日子……”
黄老二驾驶着船悲催的说:“这事怎么说?你们说该怎么说好?”
“回学就该歇着,他这次感冒其实是龙王爷在点他,警告他这两天不能出海,结果他偏偏强行出海。”
他说着看向王忆,苦笑道:“让王老师见笑了,我们这些老渔民比较封建,老是说封建话。”
王忆摇摇头,也苦笑一声:“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欺穷苦人。”
心情很复杂。
黄老二伤心的絮叨起来,就在他的絮叨中,渔船破开海浪很快行驶到了金兰岛。
此时人已经拉回来了,放在码头上。
岛上码头乱作一团,哭声震天,有老人哭也有孩子哭,头顶晴空万里,人群却是愁云惨淡。
一口棺材被搁置在码头上,有个青年妇女趴在棺材上哭,还有老人怀里抱着孩子哭,有个一两岁的娃娃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吓得哭的更厉害。
黄老二的船靠上来,陈进涛急慌慌的上船抓住一个汉子的手问道:“大根,这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汉子黯然神伤的说:“回学今天本来就不舒服,但他非要下水去捞鸡毛菜想回来研究着做凉皮,说要是学会了做凉皮,那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后面你坐天涯岛的船走了,我们继续下水扎猛子捞鸡毛菜,结果真有相公鲨来了,来了好几条!”
“看到这些大家伙我们大家伙都不敢动弹,它们起初也没什么,可回学前面累惨了,估计是憋不住气了也估计是他感冒影响了头脑,总之他看见相公鲨赶紧往水面上钻。”
“一条相公鲨冲他就上去了,我们其他人一看不好赶紧上去撒网扔鱼叉,几条相公鲨被赶跑,谁也没出事,就回学他、他——唉!”
陈进涛挤进人群想去前头看看棺材里的情况。
一个青年拽住了他低声说:“三哥你别去,赶紧出去……”
这时候不知道谁嚷嚷一句:“涛回来了!”
搂着孙女嚎啕大哭的老妇人听到这话拽着孙女站起来。
她急迫的在人群里搜索两眼看见了陈进涛,一下子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喊道:“涛!是你是不是?是你害的回学是不是?”
陈进涛惶恐的说道:“婶你说啥呢?我跟回学怪相好的伙计,我怎么能害他?他出事的时候我不在……”
“就是你把相公鲨弄来的!就是!我都听说了、二常他们都说了,你腿出血了,就是你腿出血把相公鲨引来了!”老妇人哭着打断他的话。
一个老头也甩着眼泪鼻涕过来说:“涛你怎么能这样?你腿出血了你就走了,你说在相公滩啊,你腿出血你咋就走了?今天的事该是你的事,是龙王爷要收了你、要收了你啊!”
“你腿出血让相公鲨碰上,相公鲨肯定咬你啊,你腿出血啊,相公鲨是闻着你的血味过来的啊……”
拉住陈进涛的青年说道:“叔婶你们这么说不对,我三哥没他的事!不关我三哥的事!”
青年妇女趴在棺材上哭,嚎啕大哭:“孩子他爹啊孩子他爹啊,你说你啊撇下、撇下我跟三个孩子你说你走了我们怎么过呀?”
“孩子他爹呀,龙王爷观世音菩萨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天塌了啊,龙王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好狠的心,家里完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虽然王忆觉得回学父母将责任推给陈进涛的事属于蛮不讲理,可是这场景着实凄惨,好些围观的社员都在抹眼泪。
有人嘀咕说:“回学家里这下子怎么办?嗯?没法办了,唉,撒手扔下三个孩子和老爹老娘,这让他媳妇怎么办?”
“我们昨天还去攻淡菜来着,那活太累了,唉,去给人家上工光看能赚人家的钱,可人家不把咱当人看而是当牲口使,回学就是昨天累着了。”
“他这事,唉,这事怎么不好说,唉,今天早上他去我家里找退烧药我就跟他说,身子不舒服就歇歇、歇歇嘛,不用这么拼命。可他跟我说,唉,唉!他说他媳妇给他烧了红糖姜水喝就没事了,唉!”
“我早上也撞见他来着,还跟他说好了过两天一起去海上拉海蜇……”
众人议论纷纷,语气悲痛。
这时候有人出惊呼——先前趴在棺材上痛哭的回学媳妇突然越过码头往海里冲去。
还好此时人多,顿时有人上去拦住了她:“回学媳妇,你不能想不开,你还有三个孩子和二老要养,你要坚强啊!”
回学媳妇哭着喊:“我怎么这么命苦!”
她被抓回来,又猛的往棺材上撞:“孩子他爹、当家的啊,你等等我……”
旁边的人架住她连连苦劝:“回学媳妇,你要坚强啊,你要挺住,家里头还指望你呢!”
有人从孩子爷爷奶奶怀里把两个闺女给拽过来塞进她怀里,两个闺女中小的才三四岁,还不是很懂事,只会吓得哇哇哭,到了母亲身边后一人抱住母亲一条腿痛哭。
看着孩子,回学媳妇终于有所心软。
此前的两次挣扎让她披头散,便搂着闺女倚在棺材上痛哭:
“孩子他爹呀、我的当家掌柜的呀,你这些年,你命苦,你说你从结婚就拉了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舍不得用,只知道拼命去干活……”
“你病了也舍不得歇歇啊,你要是歇歇——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啊,我对不起你呀孩子他爹,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