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动员结束。
提前分配好的小队开始并队,队长将各自队员带好,然后带上上午准备好的家伙什奔赴岛屿各处。
第一波带鱼汛已经结束,后面几天海上没有什么活,所以壮劳力们没有出海,初期也要跟着垦荒。
王忆和教师们被编入了第一队,跟随王向红去垦荒。
教师们垦荒都靠自愿,然后除了黄有功和祝真学,其他人都自愿参与垦荒劳动,连漏勺都脱掉厨师服上阵了。
黄有功很尴尬。
祝真学领着他去烧水给社员们送水。
这好歹也给生产队垦荒贡献力量了。
如此一来黄有功轻松下来。
王忆本来觉得垦荒个五十亩新田不是大问题,他们和大寨村不一样,别看大寨村名声响亮,其实当时他们垦荒的时候人口很少,总共才一百多人不到二百人,所以花费十年时间才完成那些成就。
像天涯岛是大生产队,王家人口在整个县里都能排上号,他们光是户数就有一百几!
这样他寻思着,哪怕能动用的劳动力只有五百,那五百人一个冬天垦荒五十亩新田,等于十个人开垦一亩地,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有手就行!
但下午真开始干活了。
王忆眼神直了!
海岛怎么垦荒?他们要先开山,问山和石头要田地!
外岛的岛屿都是千千万万年形成的,无数岁月的积累,让岛上聚集了泥土。
但百万年的时光长度里,总会生点山崩地裂的事情,导致岛屿上山峦崩裂,一些石头落下占据了土地。
他们要做的就是先把这些石头全给清理了,找到土地,然后再用打地机开垦土地。
这家伙工作压力可就来了。
他估摸着别说一个冬天了,就是一年能收拾出五十亩地来也算是好本事。
主要问题就在于找土地!
社员们辛辛苦苦的翻石头,有时候花费几天工夫翻下去,最终却翻出了山石层,这样就等于几天工夫全浪费了,得重新找一块地方再翻石头、再找农田。
王忆搞清楚这回事后当场就一个反应:
闹么?
这不是开玩闹么!
他赶紧开始开动小脑瓜子想歪脑筋,22年开荒的事他大概了解,那都是上大机器的,推土车、铲车、排石车等等,全靠机器来干。
这方面在82年是别想了,他不可能真弄一台汽车来天涯岛,影响太大,没法解释来路!
王忆挠挠后脑勺,还真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岛上开荒的难点在于什么?在于不好确定田地位置,这样的话自己干嘛不去22年直接看看后来的天涯岛上都在哪些地方有新农田呢?
以生产队上下对农田的这个执念,王忆相信就算没有自己介入,那未来生产队也会开垦出新农田。
这事是肯定的。
因为王忆把22年的天涯岛都逛遍了,他记得岛上的田地比82年要多,只是22年农田都荒废了,他也没有重启农田的心思,所以便没有在意22年岛上到底都是哪里有农田。
有了这想法,王忆便放松下来。
他先跟着社员们收拾石头,有的用铁镐、有的用锄头、有的用撬棍,一块块石头被敲出来搬出去,堆积在一起很快摞起来。
王向红没干活,他游走在各个小队之间强调安全:“一定注意撬起的石头情况,有连带的不要随意乱撬,特别是邻近山的地方,小心山石滚落!”
开荒是体力活,干了半个钟头小队长们就吹响哨声示意休息。
王向红回到一小队给社员们分烟,一些汉子凑上来共同吸烟放松力气。
王忆去给秋渭水送水,问道:“累不累?”
秋渭水笑道:“不累,我小时候跟着我爷爷他们在农场开荒过,当时是在西北,那地方条件才苦、干活才累呢!”
王忆问道:“你们当时是去了西北呀?我没怎么听你们说过。”
秋渭水倚在王忆背上跟他摆了个背靠背的姿势,轻轻叹息道:“我爷爷不愿意提,以前我父母坟墓在那边,我爷爷还领我回去一趟,77年的时候迁回老家去了,于是我们就再也没去西北。”
有人听到他们的话后好奇的问道:“小秋老师,你还去过祖国的西北边疆?听说那里可美了。”
王忆正要制止社员们提及秋渭水过去相关的话题,秋渭水自己倒是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嗯,我们农场当时在一条大河旁边,周围长了好多的野麻、梧桐、杨树、红柳。你们见过须要两人环抱的梧桐树吗?我们农场那边好多的。”
看到她侃侃而谈,又有人好奇的问:“你们在西北开荒土地?西北啥样?是不是不用像咱岛上这样撬石头?”
秋渭水笑道:“确实不用,那里石头不多,草多,要开荒就得锄草和砍树。”
“我当时就跟着我家里人锄草,那里的草特别密集,春夏秋三季都有蚊子和虫子,我最讨厌的就是牛虻,它们吸血太可怕了,很疼还容易造成感染。”
“小秋老师,给我们讲讲西北啥样吧,讲讲你们那时候怎么开荒的。”学生们感兴趣的围到她四周。
秋渭水抱着膝盖笑道:“好呀,我们当时是跟部队一样的编制,团、营、连、排、班,一层一层的安排任务。”
“当时活很累,可是大家工作热情很高,都会尽量的超额完成任务,如果谁白天无法完成任务,那还会晚上偷偷去干活。”
“我们开荒的地方隔着农场有段距离,每天干完活大家太累了,没人还愿意回农场,于是就会找平整地方拉起个帐篷,割来野麻铺好当床。”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阴云已经被风吹散,有一抹湛蓝露出来。
秋渭水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笑容,说道:“野麻很粗糙的,但是那时候大家太累了,感觉野麻做床特别舒服,厚实、柔软、还能防虫,躺下便入睡了。”
“不过野地里条件还是不好,夏天蚊子太多,一晚上要被咬不知道多少个包,你们见过有人早上睁不开眼睛吗?哈哈,我见过,眼睛也被蚊子啄了,肿的睁不开眼睛!”
“到了冬天没有虫子了,可是天气很冷,早上醒来别说帐篷外面了,就是被头上都有一层霜。”
王忆轻叹道:“太苦了。”
秋渭水笑了笑说道:“还好,大家想着给国家开辟新土地、给人民能供应上粮食并不觉得苦和累,当时没怎么听过谁去抱怨。”
“特别是我们团长人很好,他跟孙老师是老乡,孔孟之乡的大个子,虽然是军人但一点不粗鲁,休息的时候还会给我们说书。”
祝真学捡了块石头扔出去,笑道:“那时候日子就是这样,我也去过西北。不过不是去开荒,是55年的时候棉花大丰收,西北的棉田农民不够用了,就从各地抽调人手去帮忙。”
“西北很干,我们翁洲营过去的顶多三天就要流鼻血,团里为了照顾我们,给我们格外多分点水——那里吃水比咱们岛屿上还要紧张!”
“我们当时用的水都是炊事员从好几公里外拉回来的,每天每人一壶开水用来喝、一瓢凉水用来洗脸收拾,只有每周六晚上才多给一瓢水,让我们洗头洗澡。”
“一瓢水怎么洗澡?”王凯问道,“你们那里没有咱队里的澡堂子吗?”
听到这话,祝真学哈哈大笑,仰天长笑:“你们这些小孩呀,也就是在咱队里过上好日子了,你去看看现在全公社除了咱队里哪里还有澡堂?”
“何况是55年呀,距今二十七八年喽!”
王向红给他递一根烟,说道:“祝老师别管这些傻孩子,他们是赶上好时候、过上好日子了,他们哪知道五几年六几年咱人民群众过的是啥日子?”
王忆听到这话也是哈哈大笑。
这年头的孩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吗?
也对。
相比前一辈人,他们已经是赶上好时候了。
其实共和国以十年为单位,每个十年的人都可以对后面十年的人说一句‘你们赶上好时候、过上好日子了’。
虽然共和国始终存在一些问题,但是不能否认,以十年为单位的话,国家展很快、进步很大。
祝真学问秋渭水:“你们住过地窝子吗?”
秋渭水笑道:“住过,不过住的很少。”
祝真学说道:“我们住的多,当时在棉花田住的就是地窝子,十个人一个地窝子挨着睡。”
“大家伙劳动积极性高呀,有人故意装睡,等其他人睡着了他们就悄悄叫上身边朋友,一起去田地里借着月光继续拾棉花。”
“后来大家伙都现了这回事,你不睡我也不睡,同志们都比着谁先到地里,到了地里不说话,挎着篮子努力干活——然后经常有拾着棉花就睡着的情况生!”
“当时大家不睡觉是图什么?图给国家做贡献,也图自己能拿个‘拾棉模范’的荣誉,谁拿到了这个荣誉谁就扬眉吐气,连保护我们的戍边战士见了都要主动敬礼。”
祝晚安笑道:“我们亲爱的祝老师就曾经两度荣获过拾棉模范的荣誉,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社员们听到这话纷纷大笑也纷纷鼓掌。
祝真学提起这回事还真是意气风,他徐徐的吸着烟说道:“那会大家特别有荣誉感,每次颁了模范奖之后,第二天总有人不去伙房打饭。”
“怎么回事?前一天晚上难受的在棉花田里哭的厉害,把眼睛哭肿了,不好意思去见人呐,哈哈!”
听着过去的旧时光。
王忆有些感慨。
那些年代日子很苦,但那些年代的人真是活的有信仰、活的有劲头,身体上很累,可精神上会比二十一世纪轻松许多,周边贫富差距小,反而幸福感会更强。
幸福感这东西,多数是比出来的。
他很想回到那个年代去看看。
当然他也就是想,真让他回去他可不回去,死活不回去!
82年他还是当教师呢都差点累出横纹肌溶解症,要是回了52年、62年之类,那就等着玩命吧!
这时候远处响起哨声,然后哨声纷纷响起。
王向红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也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又要开工干活了!
王忆跟着忙活一下午,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工作才结束。
他累的一个劲喘粗气。
倒是没有腰酸腿痛。
现在他已经彻底锻炼出来了。
也就是在82年他这身板显示不出牛逼来,如果回到22年他跟大学同学一起去搬砖,他可以让同学们见识一下人形搬砖机的恐怖!
即使锻炼出来了他也不想再垦荒下去了。
这一下午的力气活干完后,整个人太疲惫了,晚上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去睡觉。
而秋渭水体力、体质还比他要好一些,或者是女同志干的活轻快一些,总之她比王忆的状态好的多。
她看着王忆眼神茫然、气喘吁吁、双腿打颤的熊样,上来柔情蜜意的给他一个眼神,私下里笑眯眯的说:“晚上回去我帮你擦擦身子,给你捏捏肩膀捏捏背。”
王忆一听这话肌肉哆嗦的更厉害。
他苦笑道:“不、不用了吧?今天太累了,你早点睡。”
秋渭水在他后背上亲热的拍了一巴掌,说道:“没事,白天忙白天的,晚上还得忙晚上的嘛!”
“还得忙啊?”王忆傻眼了,“不是,我我,我就是真的那个挺累的,你看见了,我今天是咱小队干的最猛的一个。”
秋渭水不乐意的说道:“上个月你龙精虎猛的劲头去哪里了?我当时跟你说,晚上好好休息,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你跟我说,和我在一起拥抱着就是最好的休息!”
“那我现在也跟你说,今天聊我小时候的事把我聊难过了,你教我的,难过的时候要泄!”
她瞪了王忆一眼,扭腰离去:“我去澡堂洗澡了,你不用去,晚上我给你烧热水擦一擦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