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是喊他李伯伯的,因为公公之类的称呼,好似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大家,太监早就不是正常人。
李太监叹了口气,往里面瞧了眼,只说了一句话,“别哭。”
宫里是不许奴才落泪的。
所以,奴才压根儿就算不得人。
里面隐隐传出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杨柳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泪如雨下。
她突然转身朝李太监跪下,一下下狠狠磕着头,“李伯伯,求您救救我师父。”
李太监又叹了口气,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是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脑袋,“哭吧,只是别出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杨柳心里登时就跟崩塌了一块似的,瞬间灰暗。
褚容被打了板子,又丢到牢里几天,多亏李太监上下打点,他又命硬,被拖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有几口气在。
杨柳熬了参汤,哆哆嗦嗦的喂给他喝,可却已经咽不下去了。
眼泪噼里啪啦打在手上,滚烫。
她狠狠抹一把脸,撬开褚容的嘴,不由分说的灌下去……
大半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褚容做的点心本无问题,只说是皇后宫里的人在里面动了手脚。
真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人追究了,杨柳只是木蹬蹬的守着褚容,听着外面一道道的旨意疾风骤雨般的落下:
皇后的父母兄弟都被一撸到底,爵位、官职、诰命等等全数没了;
皇后本人被供出曾数次加害皇嗣,刁难打压嫔妃,种种罪过摆在面前,终于迎来了被废的结局……
褚容是无辜的,然而皇帝早已经忘记了他,倒是新皇后,也不知是良心现还是只为了图个心安,赏了师徒俩不少东西,布匹药材珠宝饰,着实照亮了一整间屋子。
可是杨柳,却一点儿也觉不到欢喜。
师父的腿,废了;她的心,也冷了。
他们再次得到重用,或者说,是杨柳得了重用。
原皇贵妃终于赢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不是么?
于是杨柳成了众人口中无不尊敬的“杨姑娘”,她开始代替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接到了各方送来的“礼物”。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褚容身体本就不大好,挨了板子,人也废了,又在阴森潮湿的牢里待了几天,受尽折磨……
可有一天,他的精神头儿却突然好起来,先托人找了李太监说了会儿话,又叫了杨柳。
他浑身的肉都干瘪了,一张原本硬朗帅气的脸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啊,却亮的吓人。
杨柳忽然明白了什么,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师父……”
褚容勉强笑笑,“别哭。”
他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却已经不能够了。
杨柳再也受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太监见了,也背过身。
他跟褚容本是旧相识,只是童年时期就因为各自的原因分开了,前儿在宫里见了,也是意外……世易时移,世事变迁,谁知道现在又是这样的结局呢?
褚容想了半天,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及早抽身。”
疼她爱她的人说没就没了,杨柳觉得自己也像死了一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甚至不能为师父修造坟茔——他们不过是奴才,哪儿有那个资格?
几天后,皇后得知杨柳因为思念师父过度,精神恍惚,竟不小心把自己的右手割破,经诊断后,说是筋脉已断,再也干不了重活儿、精细活儿。
一个厨子的手废了,还能有什么用呢?
就好像一只鸟儿羽毛脱落,黯淡无光;喉咙嘶哑,开口无声,那么即便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皇后大慈悲,赏了她好些东西,特允她出宫返乡。
临走前,杨柳特意去找了李太监,但对方避而不见,只让人送了一匣子银票和珠宝饰出来,又写了封信,让她好生过日子。
杨柳没哭,只是冲着那边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是日,大雪纷飞,路上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看不见东西,在万物皆寂的冬日更显凄凉。
杨柳坐在马车上,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然后摸了摸胸口放着的一个泛黄的荷包,喃喃道,“师父,咱们回家。”
一阵大风吹过,掀起无数雪片,打着旋儿的往上走。而待一切平息,刚还吱嘎嘎前行的小马车,竟然已经停了,再细看,上面的人,竟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