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颐也顿了一下,笑着半支起身子,问她:“怎么了?”
东瑗声音静而沉稳,问:“天和,陶姨娘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盛修颐一顿,也缓缓起身。
“你别骗我!家里的姨娘送到庄子上去,旁人定会有不好的猜测。陶姨娘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就算真的病重,也不会提这话!她出去了,自有流言蜚语,钰哥儿怎么办?哪怕她不替自己想,也会为了钰哥儿忍着。”东瑗回眸,静静看着盛修颐,“况且府里才几个池塘?因这样就中了湿气,也太滑稽!陶姨娘不是这样恃宠而骄的人。”
盛修颐看着她。
阴晦光线中,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可字字清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打在盛修颐的心头。
他遽然觉得自己多事了。
阿瑗不是他的母亲。
她比他的母亲聪明、敏锐,并不是个会被人欺负的女子。她对待下人和孩子温柔,平日里文静娴雅,却不是个懦弱的人。
他想着替她挡了不愉快的事,却忘了他的阿瑗是个敢弑君的女子。
她骨子里,并不曾对谁惧怕。她柔婉可亲,却将满院子的人看的清楚,心中早已有数,不会着了谁的道儿。
他的母亲盛夫人是个糯软善良的人,而阿瑗却是个外柔内刚、见识过人的女子。
他想着护她,却只会让她更加担心。
她这样一番话,不仅仅合情合理,甚至把人性看得那么清晰。对陶姨娘,阿瑗了如指掌。
盛修颐的唇瓣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躺下,别受了凉。”盛修颐抱着东瑗,把她拉到被子里,两人合盖一床被子,他搂住东瑗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东瑗顺势躺在他怀里,静静等着后文。
盛修颐就把今日睡莲告状的事,一一说给东瑗听。说到陶姨娘收买戴妈妈的时候,盛修颐语气里有了些扼腕。
他也觉得陶姨娘的计谋很巧妙,这样聪明,却不用在正途,叫人不由替她可惜。
所以他方才去陶氏的院子,先说让她不要多想事,把一切交给东瑗,而后句句在暗示陶姨娘他心中有数,对她敲打,先把她心里的防线踩踏了。
让陶姨娘以为他早已掌握了具体的证据,甚至有了戴妈妈的口供。
陶姨娘心里的防备被盛修颐推倒,心先乱了,才会有后面的胡编乱造,漏洞百出。
盛修颐最擅长攻心。
想要打倒一个人,先摧毁了他的心,而后就是瓮中捉鳖。
“……钰哥儿还在府里。孩子年纪小,倘若把她送去家庙,将来对钰哥儿不好。”盛修颐又道,“让她去庄子里静养半年,反省反省,倘若改过自新,再接回来。你不用替她说情。”
东瑗半晌没有说话,而后才叹气道:“其实我心里也纳闷,我进门的时候,芸姐儿对我还好,而后却慢慢和我生疏起来。我想着自己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也是情绪多变,就没有深想。也不好常去她那里走动。一则我怀着诚哥儿,自己精力也不济;二则人言可畏,好心的,说我这个后娘是关心芸姐儿;若存了坏心,还以为我在打什么坏主意。原来是有这么一遭……”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从前这院子里是她帮衬着做主。如今我来了,她怕是想不通彻。出去散散心也好。”
盛修颐微讶,笑了起来。
她一句话就点出了陶姨娘这般行事的根本。
她看待某件事,原来是如此的清楚明白。
就这样,陶姨娘出去的事,就算说定了。
次日早晨去请安,盛修颐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盛夫人。
盛夫人错愕半晌。她想起昨日睡莲说话时盛修颐那漠不关心的表情,还以为他心里不以为然呢。
哪里知道,转身直接就怀疑到陶姨娘身上,还把人给撵了出去。
盛夫人心里也担心真的是有人搞鬼,宁可错杀,也不能姑息。她自己是没有很好的法子妥善处理,正犯愁呢。
盛修颐来这么一招,盛夫人乐得省力气,就念了句阿弥陀佛:“陶姨娘生的单薄,咱们府里湿气的确重。既然你们夫妻恩典她,就送出去吧。”
她以为东瑗不知情,所以后面的话也没说。
盛修颐道是。
请安后,东瑗回了内院,盛修颐去了外院,安排今日送陶姨娘走的马车和随从。
巳初,陶姨娘穿着崭新的藕荷色绣双蝶戏花褙子,豆绿色八福襕裙,头上戴着两支嵌红宝石金簪。她的丫鬟荷香也穿着簇新的衣裳,拎着包袱,跟在陶姨娘身后。
陶姨娘不见了往日的明艳妩媚,脸色煞白,眼底有深深瘀痕的,眼皮浮肿,似哭了一夜。
蔷薇、橘红和罗妈妈,还有一群服侍的丫鬟们都不知道何事。见陶姨娘这样憔悴,又是穿戴一新,还拎着包袱,像是要出门,都莫名其妙。
陶姨娘跪下给东瑗磕头,眼泪不由自主涌了上来:“姐姐……”
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