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会议的进行,陈克发现了一个原先根本没有想到的情况。代表们的座位是自选的,在会场里你爱坐哪里坐哪里。人民党党员自然是集中坐。而其他的代表们则是按照地域呈现一片片的落座格局。随着会议的进行,格局开始出现了变化。人民党依旧是集中坐。而非人民党党员出身的代表们,根据地自己政治立场的不同,支持人民党的代表们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坐在人民党旁边。并不站在人民百姓立场上的那些代表们随着对议题的认识加深,逐渐形成了集中坐的局面。地域因素很快就让位给政治因素。针对政府工作报告内容的讨论,更是让政治因素主导了大家的立场与情绪。分化以令人讶异的速度扩大开了。
原本会场里头的座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人一张凳子。陈克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故意让每天都多填十几个凳子,会议开了几天之后,从主席台上下去,人民党以及追随者们黑压压的坐在左边,而持不同政见的代表们黑压压坐在右边。中间硬是空出了一块区域。只有少数既不愿意跟随人民党,却也不愿意和另外那些人掺和在一起的自持狷介的代表零零落落坐在中间地带。政见划分完全替代了地域划分,虽然很多代表对“政见”这个词汇听都没听过。
政府工作报告自然是官僚体系的工作,陈克对官僚体系并没偏见。官僚也是人,他们干工作同样需要方法,需要制度。官僚体系甚至比其他体系更需科学与人道的制度与方法。所以政府工作报告根本不谈及什么主义和终极理想这些玩意。
现阶段义务教育不仅仅是要建设学校教育体系,还有全面的人民扫盲工作。想扫盲,就得知道根据地有多少人口,这些人口的受教育程度。以便制定出相应的具体实施方法。这就需要建设户籍制度。
而户籍制度又牵扯到城乡二元制户口问题,二元制户口就需要在土改完成的基础上进行。这些工作有阶段性,大概来说,土改为首,户籍紧随,义务教育最次。当然,那些紧跟人民党的群众们已经率先让自己的子女加入了已经开办的学校,自己也在接受教育。这又体现出不完全符合大体工作顺序的情况出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政府把这些工作的内容一项项列出来。且不说别的,光是纸张的需求就让这些代表们瞠目结舌。这年头纸金贵,特别是用来书写的白纸价格不菲。为了完成户籍制度统计,还有其他的工作需求,光这些白纸就需要十几万斤。折合市价少说也得十几万两银子的开销。
安徽根据地现在人口估摸着有一千多万,具体数字谁也不清楚。光是用在百姓户籍建设的纸张,按照一两银子一千文钱来计算,政府在每个人身上就要花掉最少十文钱的白纸。至于油墨,还有政府人员的工资,要动用的辅助人员的薪水,又是一大笔开支。有些比较精通计算的党外代表们私下估算,光人口普查这项工作,最少就需要花掉五十万两银子。而人民党把这笔钱一肩承担下来。
党外代表们中有一个代表家里开的有造纸的作坊,他对这个消息是非常欣喜的。如此巨大的纸张需求给了他的作坊极大的牟利可能性。当他在会议上不自量力的提出愿意“便宜”供应纸张的时候,人民党政府工作发言人任启莹微笑着告诉这位代表,人民党已经把所有纸张都筹集齐了。当然,任启莹同样微笑着告诉这位满脸惊愕与沮丧的代表,如果有需求,政府会与这位代表联系。
着这场活剧,与会的所有政府部门人员几乎都是心里暗笑,陈克当时花费颇大的人力物力开办的造纸厂,不少同志还不太理解。现在他们明白了,陈主席在这件事情上与他平日里的作风完全相同,总是在问题发生前就做好准备。
造纸厂使用两种原材料的处理工艺,麦秸与稻杆处理工艺。以往百姓们把麦秸与稻杆当作厨房燃料或者烧了灰积肥。人民党的造纸厂收购麦秸与稻杆之后,百姓们自然是极为高兴的,原本根本卖不了钱的东西现在居然能换取收入,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前往各地收购点出售麦秸与稻杆的百姓是络绎不绝。卖了麦秸与稻杆与,百姓们数着钞票的时候脸上都笑开了花。而造纸厂得到了稳定均质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稳定均质的生产纸制品。
这件事给同志们的影响可是颇大的。原本听着简单晦涩的“大规模稳定均质原材料,大量投资建成的工厂,大量生产廉价产品。”这种工业生产路线大家都没见过,自然不可能凭空幻想出来。且不说造纸厂采取的各种复杂的工艺技术,单单造纸厂的建设与原材料与产品的这个流程中,政府部门的同志就有茅塞顿开的感受。
党外代表们一面震惊于人民党的豪富,另一方面又本能的感受到极大的威胁。在他们的经验里头,官府想干什么,从来都是要依靠地方士绅的。或是出钱,或是组织地方上的劳力,或者是官府采购。虽然官府与士绅之间的斗争极为激烈。不过只要把钱用到位,士绅们还是能赚到不小利益的。
现在人民党虽然不掠夺士绅,同样也不依靠士绅。通过构建基层政权,人民党一步步的把原本与官府并不打交道的百姓掌握在手里。这样下去的话,千百年来稳居乡间领导地位的士绅们就会被一步步的边缘化,完全被抛在政权与人民之外。
如果没有参加人民代表的大会,党外代表们还没办法理解到这些。参加了这次大会,不仅仅是人民党的追随者们待社会的眼界大开,这些一度居于社会主流的党外代表同样眼界大开。
人民内务委员会收集的情报里头,头几天士绅们几乎还是依照其社会地位在胡说八道,随着会议的进行,他们的私下讨论就越来越有点意思了,当原本分散在各地的这些旧时代社会中坚力量聚集在一起商讨问题的时候,他们待问题的深度与广度也在不断强化。这些人也是能够正经的待眼前问题的。
在这种表面上还算祥和,实际上内部风起云涌的时候,传来了光复会攻克杭州的消息,对人民党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微不足道。陈克只是交代情报部门加强打探,具体的应对措施将在人大会之后进行。
发表了这番交代的时候,陈克甚至没有完整的完情报内容。直到晚上休会,陈克与党内的同志讨论完了当天的具体工作,陈克的信任秘书把这份报告再次递交到陈克面前,陈克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厚厚的一叠情报内容翔实,人民党还没有渗透到光复会里头,所以这是人民党建设的浙江各地情报通过公共内容收集的情报。在人民党培训的情报来,除了光复会的内部会议内容需要过段时间才能拿到,光复会的行动可谓毫无保密性可言。得知了光复会要进攻杭州,人民党情报特别派遣了观察员,结果观察员到了杭州后等了四天,光复会麾下的光复军才抵达杭州城外。
令陈克稍感意外的是,浙江巡抚增韫几乎是视而不见的让光复会在浙江南部起事,当光复军攻打杭州的时候,浙江巡抚增韫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气节来。对于光复会的劝降,增韫果断拒绝。而他亲自监督已经聚集在杭州的防军、练军、绿营,组织防御,部署阵地。杭州城里头大概聚集了各路军队三千多人,这已经是浙江南部的所有军队。
早在得到光复会出动的消息之前,增韫把这些部队给聚集在西湖边上,发表了公开演说。演说内容有附录,陈克完之后大有知己之感,读到里头情真意切之处,陈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增韫既不提效忠朝廷,也不提个人忠义。他简单明快的讲述了面前这些清军们的粮饷来源。这些清军的粮饷都是朝廷发的,如果朝廷倒了,这粮饷自然就全无着落。增韫表示,光复会有自己的军队,绝对不会招收这些防军、练军以及绿营。即便招收了,也不会把他们成自己人。如果这些清军兄弟认为不靠朝廷也能过得好,那现在就可以去光复会那边,或者自行散了。如果觉得靠了朝廷才有饭吃,那就好好守城。何去何从每个人都可以自行决定。
对于中国人民而言,只要说出的道理是实话,大家都能听明白。浙江巡抚增韫不骗不哄,说理清楚,逻辑完整。防军、练军、绿营都清楚,只要杭州被攻下,他们立刻就会没了营生,根本没有立刻能谋生的手段。三千多人里头除了不到四百的确怕死的家伙选择离开,其他的都选择留下来守城。
增韫马上发赏钱,并且把各部的指挥官叫到一起商谈守城事宜。好歹在光复军抵达之前建成了防线。
战斗的经历就没什么特别的,双方的军事素养自然是守城的清军占优,士气方面则是光复军较高。排枪对射的时候,守军子弹比较充足。光复会在第一天的进攻中吃了亏。第二天,到能守住杭州的清军士气大振,作战表现更胜头一天。加上有炮兵助阵,虽然炮弹准头很差,不过好歹隆隆的炮声也很是激发士气。光复会第二天的进攻又被挫败了。
第三天光复会没有攻城,增韫立刻犒赏三军。清军更是来了劲。
不过俗话说乐极生悲。第四天的战斗中,兴奋的清军再次击退了光复军之后,天知道是不是头天喝的酒劲没过,还是有谁下了重赏,他们居然开始追击败退的光复军。一开始追击很是顺利,按照局势的发展,光复军或许会全线崩溃也说不定。突然间一支部队攻击了出击清军的侧翼。
写报告的同志来是抓获了参与出击的清军军官,报告里面写了段文绉绉的话,“敌八十余精壮突现我侧翼,皆头缠白布,赤膊,仅着白色短褂。为首乃三名女子与两名少年。手执炸弹、短枪与日本刀。先以炸弹投掷,继而以短枪射击,弹尽后以日本刀肉搏。我军遂败。”
接下来的战斗很有清军传统,出击的清军部队溃败回本营。光复军敢死队尾随追杀,冲进了清军的防御阵地。在肉搏战中清军溃散了。光复军主力杀进杭州城后,浙江巡抚增韫居然不逃,而是据巡抚衙门进行了顽强抵抗。因为在城里巷战,进攻的光复军缺乏腾挪的地方,几次硬攻伤亡颇重。直到第二天拖了大炮进城,逼着俘虏里头的炮兵操炮。被俘炮兵居然颇为忠义,不肯从命。光复军砍了好几个被俘炮兵的脑袋,这才有人亲自操炮射击浙江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门和围墙被轰塌之后,防守才算是崩溃,即便如此,浙江巡抚增韫的亲兵依旧抵抗了好久,光复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获得最后胜利。至于浙江巡抚增韫的下场,报告里头就说的不太确定。有说被炮弹打死的,有说自杀的,有说被俘后光复会痛恨增韫负隅顽抗,把增韫给就地处决的。反正结果就是浙江巡抚增韫死了。
放下资料,陈克想,光复会应该很高兴吧。这就是陈克对此事的唯一想法,两分钟后,陈克躺在办公室隔壁屋里头的临时床铺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