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陌生到难以辨识的情绪让她感到不安,她有一种迫切的冲动,试图更深入地理解这种情绪:
“再讲一个。”
她吩咐道。
潘尼从善如流,再讲《海的女儿》,用低沉的语调缓慢地推进着美人鱼的悲剧进程之余,他还关注着贝利亚的表情。
他敢肯定自己的故事会被女选民一词不差地聆听进去,但他也能确定,在听故事之余,她更多是在神游天外中想着自己的事情。
忽然之间,巫师对她产生了些许了解。
这是个没有童年的可怜虫。
想想一下塞尔的那种环境,形成如此崩坏而疯狂的姓格一点儿也不值得稀奇。
一股怜悯的情绪在巫师心底扩散开来,一时就表现在了脸上。
这表情也落在了贝利亚的眼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她不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能描绘出这种表情,这个表情让她地厌恶,甚至生出了无穷的憎恨,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令她讨厌的表情——因为她能够从这个表情上面阅读出来,她似乎被这个阴魂男人当成了个需要怜悯的弱者。
但没有愤怒。
这些负面情绪在即将转变为愤怒之前,被另一股感情无声无息地吸走了。
那股让她心灵酸痛的情绪。
她下意识揉了揉心口。
海的女儿变成了泡沫。
潘尼抬头看着她。
“再讲一个。”
贝利亚瞄了巫师一眼,挥了挥手,一张椅子出现在潘尼身后。
潘尼坐了下去,继续讲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再讲一个。”
……当讲过第五个故事之后,潘尼注意到贝利亚已经陷入了彻底地出神状态,他连连招呼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他心中有了一种感觉:只要一个小小的法术,甚至连法术都不用,只需要一记不专业的闷棍就能打倒这个曾经给他造成无数麻烦的女选民。
但这不能帮助他找到钥匙,还需要进一步地得到信任。
今天已经足够了。
潘尼如此想道,这些故事已经拉近了他和这个女选民的距离,但同时也把他带进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刚刚就感觉到,这个女人一直揣着要杀他的念头,只是一直没暴发出来。
这是一种直觉。
这直觉还告诉他,等到这个女人从这个状态中醒来,有很大的可能姓会立即杀死他。
而如果这件事情过去,这股杀戮冲动就会慢慢消失,而一个深刻的印象却已经留了下来,以后还有接近的机会。
潘尼分析了一遍贝利亚的情绪——就在刚才,女选民已经把所有情绪都不经意间暴露了出来,得到了这个结论。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问了声好,然后悄然离去。
……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贝利亚.梅伊尔才从那种从心脏大脑蔓延到全身的酸软乏力感中回复过来,她的奴仆端着抹布和水盆从走进她的房间,跪在地上开始擦拭如同镜面般干净的深晶地砖。
涣散的目光凝固到这个女仆身上,贝利亚回想起这个女仆的身份。
一个八年前从外界俘虏来的人类女奴,这样身份的奴隶,在阴魂城各个地方都有很多。
“你……抬起头来。”
女奴听到贝利亚.梅伊尔的吩咐,抬起一张刚刚成年不久的光滑脸蛋,注意到这位主人脸上的表情,心中惊疑不已。
这是个何等凶暴的主人她早已有所耳闻——若非侍奉她的奴仆经常被杀,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人类女仆来伺候她,要知道,像贝利亚这种教会的高层人物,一般都是由阴魂人学徒负责侍奉的。
而这个举城知名的凶狠女人脸上,如今却是一种很困惑的表情,居然还有两行泪珠在脸蛋上蔓延,这委实大大超出了女奴的认知——这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这位大人的脸上。
“我问你……”贝利亚放轻声音:“在你小的时候,你的父母或是长辈,会在你睡觉之前坐在床头给你讲故事吗?”
这个问题让女仆惊愕无比,不过对主人的敬畏还是让她点了点头:“是的,主人……我爸爸会给我和我的姐妹们……讲一些故事……”
贝利亚抬头仰望着反光的深晶天花板,女仆战战兢兢地抬头跪着良久,看到贝利亚摆了摆手,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小步跑了出去。
主人的情绪不对劲,天知道会不会杀人泄愤——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倒霉的仆人这么挂掉了。
女选民扯下面纱,双手掩面,水不断从指缝间流淌下来。
她明白了,那股让她不安的陌生情绪,就是她从没体验过的悲哀。
过了良久,她抬起一片苍白的脸孔,有些空洞的视线再次凝聚。
似乎忘了一件事情……“应该杀了他的……”
她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杀了他。”
杀了这个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悲哀与软弱的阴魂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