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赵弘灿为稳妥计,没用他这个说法,而是说“王文雄暗自进兵,遇贼激战,韶州镇标往援,许是旗号不明,间有误伤,致文雄受创身死。”
韶州镇和总督是这事的直接关系人,其他人的奏报都根据他们二人的说法而来。两个说法虽然不是完全相同,可王文雄擅自进兵却是坐实了,责任全都推到了死人身上,同时揭阳到英德象冈一带,确有大队贼匪出没的迹象,关联在一起,这事是个孤立事件,跟广州无关。当然,胤禛和广东官员都不知道,那些揭阳贼匪,是李肆让孟松江去联络他老爹孟奎搞出的声势,大面积贴贴单子,吓吓地方官,足以让他们惊得连报匪情。
为了安抚提标死伤官兵家眷,李肆也不得不出血,死者家中每人百两银子,分一年给。家中有成年男女,青田公司相关产业解决一份工作,有未成年的小孩,招收入李肆在惠州设立的学校,蒙学、工学、商学、医学都可,成年后就有工作。伤者负责医治,若是残疾,也解决一份工作。
算起来光死者抚恤,李肆接下来的一年就要付出接近二十万两银子,顾希夷在英德一边拨算盘一边埋怨司卫,下手就不能轻点?
二十万两银子,几乎快到李肆现在一年养兵费用的一半,可李肆觉得值得,因为这样的“补偿方案”,让他的手伸到了惠州,而且还间接握住了提标,算起来还有赚的。
见到李肆丢了块肥肉出来,管源忠、杨琳,甚至赵弘灿和顺德协的副将都不依了,赶紧把自己这边的伤亡报过来,李肆也全盘接下,于是这抚恤银子又涨到了三十万两。但是李肆可没傻到直接给他们,另给了十分之一当辛苦费,顺带在广州和肇庆开办相关学校。这些学校都在绿营里办,都归不到地方体系,自然也没地方来查。
事情就转到了青浦货站,这一仗炮火连天,战事肯定遮掩不了,可事情怎么说,就有技巧。得了广东官场关于此事的腹稿,李肆不由想起前世老美的出庭证词:“说事实,只说事实,说所知的全部事实”,这三条里,哪一条没做到,事实就会变样。广东官员,不,该说是满清官员,甚至所有皇权时代的官员,在这上面,本事都是令人叹为观止。
青浦之战,源于雍亲王殿下的一力严查,结果发现有南洋商人勾结洋夷,在青浦货站设点走私谋利。雍亲王殿下果决雷厉,广东地方全力配合,派兵缉拿的过程里,南洋商人留守仓库的护卫开火拒捕,官兵被伤不少,但最终歼灭了抗拒天兵的宵小。
在货站里,雍亲王殿下查获精铁机械若干,证明江南流传之物和相关技术,都是广东自洋夷那得来的。当然,此事广东商人也是有份,参与了传播之事,都该打屁股。为此雍亲王在广东一省掀起了工商检查大行动,要县府都全部重新造册登记,从人、地到财,全部严加核对。
之所以让广东官场突发妙想,扯到洋人,还来自于督标参将李世邦的上报,他把金鲤号看成洋船了。有了他这份文报做底,其他人就此发挥。
原本的腹稿里没有南洋商人这个说法,而是准备找个犯事要完蛋的商人当替死鬼,却不料广州之乱的当天,十三行码头那边也乱了,一艘真正的洋船,不顾进黄浦江要封炮门的禁令,悍然启封开炮,目标是之前就进来的金鲤号,这艘船的中文名叫……老实人号。
这是送上来的证据,波普尔船长手下的炮手被金鲤号吓住,胡乱开炮。为了息事宁人,波普尔船长坐视自己在南洋找来的华人翻译被当作南洋商人抓走。贾昊为了大局,也没跟这个老对手继续死磕。
青浦货站的泥巴糊好了,甚至胤禛的脸面都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广州之乱,这个就简单了。跟青浦货站和洋人的事情关联在一起,说是城里人误以为洋人攻城,所以引发了骚乱,期间其他麻烦也带了出来,比如佛寺和小庙的冲突,旗人和汉人的冲突。但骚乱都在广东高层和广州领导齐心协力地配合下很快消洱,没有什么大麻烦。
广州城乱的诸多细节都是事实,比如确实有洋人攻城的小道消息,宗教冲突也有,旗汉之争也有,但这些片段稍微剪辑一下,事情就完全变了样。广东官员在此事上唯一说了谎的细节,还是在按通行官面规矩办,少报死伤。广州城民人死伤一千多,改成一百多报上去。
“这样就蒙住康熙了?”
范晋不懂官面上的东西,总觉得这事太儿戏。佛冈、青浦和广州城,这几天里死伤六七千人,这么一抹,李肆和胤禛都干干净净。
“当然不可能,这只是题本,上报朝廷的官样文章。至于给康熙亲览的奏折,总督巡抚,甚至胤禛本人,写的都是另一番文章。”
李肆冷笑,广东官员们肯定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各自说一些事实,只限于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实,都会很有技巧地留个尾巴指向他李肆,但又不会明说。至于胤禛……说起来又好笑又无奈,现在他跟胤禛,居然还是暂时的合作伙伴,更不会直接掀出他李肆。
“那你估计,康熙什么时候能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又会多久才做出反应?咱们……能有多少时间?”
范晋急切地问。
“短则半年,长么……两三年去了,我们按一年努力吧。”
李肆的估计,范晋有些不理解。
“半年的话,少了顾忌,拼命练兵,再出个三千精兵问题不大。两三年就很宽裕,怎么也能弄出个维持万人之军的局面。这一年,不上不下,为的是什么?”
范晋的问题,李肆报以神秘一笑。
“我去英慈院了,接下来的那些要事,你赶紧动作。”
他就这么吩咐着,范晋皱了一会眉头,忽然两眼一亮,然后神色又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