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这里,轰隆隆一声响,在北边那烟树丛外,一阵火光猛闪出来。他沉沉的幻想打破了,这就感觉到那东北一带的机枪声,像暴风突然的袭击,哗啦啦地在半空里传来,又像是人行在下风,把若干里外的大瀑布,时断时续,时轻时重地随风卷来。因为远在东郊的德山,迤逦在东北的双岗桥,正北,西北市,以及扔在背后的大古村,都在激战,整个武汉的东西北三郊,都混乱在这机枪的连响声中。
锁柱在行路途中,要到高一点的所在,就不免站定了脚,四处张望一番。那炮声正是不让机枪声响单调,每隔一二分钟,就轰隆一下响着。
他偶然一回头,看到崔四抬起两只手掩住左右两耳,却不住在起伏按捺,脚下却还是照常地走路。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枪声吗?”
崔四笑道:“参谋,你看我是怕枪炮的人吗?我这样按了耳朵听这枪声倒想起一件事,这好像我们乡下人煮着大锅的粥吃,曰本鬼子好毒,他把我们武汉当了煮粥的大锅呢。”
锁柱也笑了起来:“你倒有这个好比方,糊涂人也有糊涂人的好处。”
崔四扰了下头:“我怎么会是糊涂人呢?营长不是告诉过我,到了紧张的时候,都要轻松起来吗?”
锁柱笑了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顺着脚下面这道堤,加快了步子向前走,自己还怕误了师长的限期,走了一程子路,便掏出铁壳挂表来看看。一口气跑了上十里路,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段公路。
在这公路上,正孤独地有家民房,门窗关闭了,屋前空地上有许多撒落的米粒。一株高和人齐的枯柳树上,搭着一堆旧渔网,屋檐阶下,蜷缩着睡了一条狗。它看到人来,抬起头来,将那靠在地面的尾巴,扫地似的,懒懒地拂了两拂。锁柱在他一路怀念之下,对了这情形,自有点感触。
站定了脚,正在出神,一阵马蹄声,嘚嘚响近了面前。锁柱在这四面枪炮声之下,突然遇到这紧急的马蹄声,便向后面跟着的崔四招了两招手,很机警地向房子后面一避。等那马跑得近了,在墙角里张望得清楚,是谍报组的王参谋骑在马背上。
叫了声老王,自迎出来。王参谋勒住缰绳回头一看问道:“锁柱?哪里去?”
锁柱走近了马边,手扶着马鞍子,答道:“我要到常营指挥所去,你知道指挥所现时在什么地方没有?”
王参谋跳下马背来,隔了马背向他道:“这北郊敌人,来的势头相当凶猛,常营长一营人,由大汪桥拉长一条线,拖到这公路前面,总有二十里长,非常的吃力。我知道的,营指挥所,在前面清水潭。前面那个村子,是严家村。”
说着,他抬手顺着公路向前一指,接着道:“翻过那前面一道河堤,大概就有敌人。顺了这公路,由石板滩来的敌人,应该是不会少的。可是到现在为止,这里还不见激烈,我们有一班人在延刘村附近警戒着。正北方面,进扑的敌人,是用波状攻击,和东北角双桥来的敌人互相呼应,压力很大。东北和正北的情形,既是这样,这公路是西北角的主要路线,敌人不会放松,恐怕马上也会用密集队作波式进攻的。大古村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锁柱呼了一口气:“敌人现在两路来犯,照样用的是波式攻击,过去几小时,我们靠着两门迫击炮,把他一个一个的波浪击破。不过这两门迫击炮,就是两门迫击炮。”
说着苦笑一笑。王参谋道:“这边自然也只有拿炮来对付他,我想只要援军能在三天内赶到,武汉一定安稳地度过去。”
锁柱苦笑了下:“照我的看法,只要有子弹,还可以多撑些曰子。”
两个人正是这样说着,噼噼啪啪,一阵倒排竹似的枪声,就在公路北头发生。轰的几声,炮也响了,在长堤外的树影丛外,冒出一阵阵的白烟。锁柱道:“好了,这边也接触起来了。”
王参谋点了点头:“天不早了,回头看不到路,你赶快去,找常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