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谓之心底猛地一沉, 又听她笑:“师兄们只管由着他耍弄他的雕虫小技,再过几年, 他的修为必定比不过师兄们。”
这番话一出口, 那些锦衣少年心里都舒坦了,唯有那位箫师兄目光仍然阴沉。
“闻师妹说的是, 但赵师弟既然拜在玉霄门下, 我们做师兄的理当教育他切莫玩物丧志。闻师妹若有事就先去,我们还有些话要和赵师弟说道说道,”
她一时没动, “箫师兄也太宽和了,门下那么多弟子, 哪里管得过来。他又成不了大器, 于师门无益。”
赵谓之只觉心里一阵窒闷, 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成不了大器。
这样的话由她说来,却也没说错,他是三灵根弟子, 泯然众人,与她这样的天纵之才无法相提并论。
那位箫师兄问:“听说闻师妹在世俗的家, 与他相邻, 怎么如此看不上他?”
“修仙者要斩断尘缘,这样的道理, 箫师兄怎么不明白。既然尘缘已断,他和我在凡俗是如何,与现在没有半点相干。”
“还是师妹超脱。”箫师兄笑了, 瞥眼见少年眼底流露出难堪之色,不由推他道,“听到我闻师妹说的了吗,看你这模样,该不会是在肖想她吧?!”
他没有出声。
少女觉得好笑似的,扬着下颚睨他一眼。
待得她离开,他最终收回了注视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些对他冷嘲热讽的人,蓦然道:“修仙之途艰难险阻,我灵根不佳,未必能成大器,但像箫师兄这般依仗长辈之势,只知欺压门派弟子的无能之辈。纵然我只有三灵根之资,来日,亦能远胜你们!”
身着质朴衣袍的少年目光灼灼,掷地有声,一时震慑住了锦衣少年们,但不过片刻,他们的恼怒就如烈火滚油一般,又一次烧了起来,更多的攻击与辱骂扑向了他!
他毫不畏惧。
挨打是家常便饭,这一次他被打的格外狠,以至于人散之后,只觉眼前视线模糊,头晕眼花,不得不倚靠树干坐下。
赵谓之仿佛浮在半空之中,看着底下的场景,看着曾经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
这件事在往后的日子里被他逐渐遗忘了,眼下回看,与他记忆中的场景都没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问心这一关究竟考验的是什么,这里想问的又是他心境上的哪一点问题。
他只知从那一刻起,他的道心就十分坚定,他练的是剑,锐意取进,他不躲不闪,从未屈服被人看轻,纵然满身淤青伤痕,都毅然前行。即使他曾对少女有过情愫,也不过是对两小无猜时那段欢乐时光的留恋,自此他如她所说,斩断前缘,一心问道。
他心中坚定,心魔仿佛无枝可依,但就在场景变化之前,他突然看见了记忆中没有的画面!
就在他所倚靠着的树枝的不远处,一棵老树后仓促露出了一截裙摆。竟是少女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藏在树后,悄悄地看他。
眼见他咳出一丝血,她便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枚丹药,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换成了一株灵草,随后小声地在灵草上施了一个土遁术。
灵草“哧”地一声钻入了土地之中,又在他左前方的草地里冒出了头。然而坐着的少年低头咳得厉害,并没有注意到。
她小声轻念,那灵草忽地一下又往右前方挪了下位置,离得更近了。
少年依旧没有觉,她咬了下嘴唇,这回念的口诀长一些,因不熟练,有些磕磕碰碰地,完成之后她长吁一口气。
恰好他几声咳完,手压在草地上支撑身体,忽然间,只觉手心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掌心。他勉强移开手,却现那里立着一株碧莹莹的灵草!
这草药恰好能治他的伤势,不至留下祸患,饶是少年一贯老成,眼下眉眼间亦有诧异之色掠过,嘴角压不住笑了一笑,仿佛从中悟出了道理,身上有淡淡的白光泛起,待光散之后,他的状态饱满了许多。
而不远处,少女见他因祸得福,便也放心了似的,露出弯弯的眉眼。
画面再一转,便是少女向清玄道君作出请求的场景。
“赵师弟以前一直很照顾我,现在他被人欺负了,我不能坐视不管。师父您就帮帮他吧。要是您愿意收他为记名弟子,那些人定然不敢再小看他!”
清玄面色淡然,情绪不见有半点起伏波澜,他只道:“你如今沉溺凡俗尘缘,何时才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你须记住,你是天命之子,除了关乎天道之事,即便是我有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少女眉眼间的急切淡了下来,见师尊如此,不得不道了一声“是”。
赵谓之怔愣地看着这一切。
那时他伤重,没有想太多,只道自己运气好,竟恰好找到能治伤的灵草,又因顿悟有了小进阶。他当时感谢天道不绝他之路,以后当一往无前,却不知,上天又岂会关注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
脑海中她“看不起”他的对话再一次掠过,如流光一般,他却有了新的明悟。
当她一句句贬低他的时候,那些人眼中的戾气便逐渐减弱,而她说这话时,眼中亦有不忍。她当然可以站在他这一边,以她在门内特殊的身份护他不受欺负,但一次、两次、三次……她不可能永远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站在他身边,他也不能软弱到靠她来保护。
他们都是从凡俗来到修仙世界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纵然她身份特殊,也只她一人特殊而已,与他们无关,她在陌生的世界沉浮挣扎,未必处境就比他们要好,所以她只能狠心用这“一劳永逸”的办法。
就在他心头豁然明朗之时,底下情景又是一变,这回他只觉周身剧烈动荡,他没有觉,他体内丹田之中的金丹正浮起,快速转动,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等他平稳下来,再一次睁开眼睛,却陡然现,站在对面的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他站在对面,那自己又是谁?
就在这时,他只听从“自己”口中出女子的声音,“丁师妹眼下怕是很得意吧,我输了比赛,她却赢得了进入决赛的机会。在你们眼里,我怕是已经成了个笑话。”
赵谓之注意到眼前的景物,崖边浮桥,大风猎猎穿梭而过,对面的他穿着门派精英弟子的服饰,站姿如松柏,手握佩剑,正在漫不经心地听女子说话。
他隐约记得这一幕,那是竞仙会决赛之前,丁师妹闯入决赛,闻师姐意外落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而他无意中遇见了闻师姐,于崖边顶着刺骨的山风,眺望远方。那时他们的关系早已疏远,见面也不打招呼,但这一次,他却被她拦了下来。
眼下,自己如同附身一般,就在她的身上,但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被动开口。
只听对面的\"赵谓之\"淡然道:“师姐多虑了,没有人会这么想。”
“是吗,我听到很多人都失望地说‘天命之子’也不过如此。”
“……师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先行一步了。”他道,“丁师妹上一次比赛受了伤,师叔让我把药带给她。”
“赵师弟,你知道心魔吗?”
这词如同一个禁语,从她口中出现的那一刻,赵谓之只觉心底陡然多了许多古怪的情绪,烦躁的,压抑的,疯狂的,崩溃的,一瞬间汹涌而来,令他难以喘息。
这不是他的情感,这是……曾经的闻樱所拥有的。
但站在她面前的“赵谓之”并不知道,他只是皱眉道:\"师姐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我觉得,我心里快要滋生出心魔了。”
“一次失败而已,对于师姐来说算的了什么?”“赵谓之”讶异,却也有几分讽刺,像在笑她无病呻\\吟,“师姐是天命之子,纵然失败一次,未来也会有更好的机会出现在你面前,此番,或许是天道给你的历练,师姐何须挂怀。\"
对方说完的一瞬间,赵谓之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如被重锤砸下,心底充斥着不属于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