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之没想到自己会入了苏麻喇姑的眼,她被从辛者库要出来,做了苏麻身边的小丫头。那天她浑身滴着水的走进了苏麻静修的静心斋,一个面色和蔼的女子看见徽之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面的雨那么大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
徽之拿着干爽的包袱说:“我是来送幔帐的。请问这里是苏麻姑姑的静心斋吗?”那个女子递过来一条毛巾对着里面叫了一声,几个丫头出来接过来徽之带来的东西,请她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徽之有些局促的看着那个女子,女子微笑着说:“你就听我的话,等着雨停了再回去。等着这个丫头回去的时候你们跟着个人,和辛者库的管事说一声。”一个小丫头应声道:“是,苏麻大姑姑。”
原来这个女子便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苏麻喇姑!徽之先是盯着苏麻狠狠地看了几眼,苏麻微笑着任由着徽之打量自己。“我便是苏麻喇姑。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苏麻在宫里多年,徽之一进来她就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肯定是被欺负了。这么大的雨,竟然叫她撑着一把破伞来这里。可是她的脸上却没什么愁苦之色,一双眼睛反而是生气勃勃,忽闪忽闪的打量着自己。苏麻一下子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她沉寂多年如同枯井般的心竟然起了涟漪。
徽之忙着给苏麻请安:“奴婢是辛者库卫徽之,方才冲撞了苏麻大姑姑,还请姑姑宽恕。”
“你没有冲撞我,不用道歉。你们快点带着她去换衣服,再煮一碗姜汤给。可怜见的丫头。”苏麻一听徽之的名字就知道她是谁了。想着那个成了牺牲品敏之,苏麻心里打定主意,她要护着这个丫头。
就这样徽之被苏麻要到身边做个小宫女,她现在的日子比起来在辛者库做苦差可是掉进了蜜罐里。她每天只负责打扫卫生,听呼唤。苏麻每天多数时间是在精心修行,她们的事情很少。而且苏麻起居都是自己动手不要别人服侍,徽之除了帮着倒茶,研磨什么的也就没了。
静心斋的花园被苏麻打理的很好。这天徽之正拿着剪刀在花圃里面剪着黄掉的菊花叶子。徽之觉得奇怪,宫中的花房培育出各种颜色形态的名品句菊花,凭着苏麻的身份不等着她吩咐,花房就会送来各种名贵的菊花。可是她却一概拒绝,花圃里面只种山野上最常见的野菊花。这些菊花开的泼辣,在花圃的边沿上开的*茂盛。
徽之拿着剪刀只要把开败的花剪下来就行了,看着墨绿色叶片和一片一片金黄色的花朵,徽之忽然明白了苏麻为什么要种这样的花了。宫里缺乏的不是各种精致,各种的匠心,最缺乏的是生命中最原始的东西,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就像这野菊花一样,在艰苦的环境中恣意烂漫,任性而为。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在太阳底下剪花还能笑出来?脸上晒得通红,还不找个地方避一避。”三官保戏谑的声音传来,徽之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自从那天徽之就没见过三官保,她来了苏麻这边,这里和别处不同,很少有人来,身为静心斋的宫女,徽之不能随便出去更不能找个人打听皇帝身边的侍卫。算起来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过去了一个月了。
要说徽之心里静如止水那是骗人的,在深宫之中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徽之心里还是小小的激动下。她对着三官保一笑,福身道:“给三爷请安。”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徽之心里升起个疑问,这个侍卫怎么能随便出现在静心斋?不过没等着徽之问,三官保先笑道:“你先谢谢我,我可是跑了一圈才找来的。你表哥叫我和你说一声,你阿玛和祖父在宁古塔一切都好,你这下放心吧。我是来慈宁宫传话的,可不能久留。话已经带到了,我先走了。”说着三官保要走。
徽之听他的话合情合理,太皇太后地位超然,除了皇帝几乎每天来请安,还时不时的送来东西,或者传话,因此乾清宫那边经常有人过来。这个三官保是新来的,自然跑腿传话的事情都是他的。徽之心里有些愧疚,她真是在宫里时间长了,疑神疑鬼的。
请三爷等下。徽之忙着叫住了三官保,三官保略显诧异,看着她小燕子一样轻快的飞进了房间,一下子又出来,一扎眼的功夫,她已经到了眼前:“劳动您走一趟,感谢三爷传话。还请三爷别嫌弃。”说着一个纸包塞进了三官保的手上。掂掂分量很轻,似乎是茶叶什么的东西:“你们苏麻姑姑一向俭省,虽然是按着嫔位供给,可是好点的东西她都辞了。你们能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自己留下吧。你怎么倒是越来越瘦了。”离着近了,三官保现徽之下巴更尖了。
“三爷误会了。这是苏麻姑姑亲自做的菊花茶,是要拿出去散人,广结善缘的。姑姑给了我们,我没有谁可以给的。”其实徽之压根不相信是容若请三官保来传话,容若表哥是个好人,可是他却不是个独立勇敢的人。在明珠的重压之下,容若也只能屈从了。
“是苏麻姑姑亲手制的茶?!这可是难得,我手下了。你怎么不想着也给你容若表哥一包啊?”三官保笑着把菊花茶放进怀里,貌似不经意的问起来。
“我还是别给表哥惹事吧。”徽之似笑非笑,对着三官保福身:“多谢三爷告诉我家人的消息。宫规森严,不敢再劳动三爷了。”没想到在深宫中还有如此古道热肠,徽之心里一暖。只是彩云易散玻璃脆,她不想再拖无关的下水了。毕竟三官保是个侍卫,这里是后宫,若是被人看见,她再坏也不过是死路一条,可是白连累了一个好人,那是她不想看见的。
没想到徽之会如此说,三官保着实愣住了。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看见了宁古塔将军上来的折子,心里就一直是徽之的影子。瑚柱和阿布鼐的案子他心里大概猜出来必然有□□,但是到底是他们两个卷进去多深,明珠在这件事上到底做了什么,赫舍里家到底是单纯的受害者,还是……皇帝只能把内心的疑惑强压下去。但是昨天晚上那个梦,叫他下定决心去看看瑚柱家的小姑娘。
徽之被三官保看的浑身不自在,她退后几步,看向佛堂的方向:“三爷,这个时候怕是苏麻姑姑起身的时候了,我——”
“哦,忙去吧,我认识路。你好好地服侍苏麻姑姑,她是个很好的人。对了你以后别叫我三爷了,亲切些。你叫我三哥吧。”三官保回过神,摸着下巴对徽之一笑。
“这怎么行?奴婢可不敢乱了尊卑!刚才三爷还说叫我好好地服侍苏麻姑姑,若是奴婢这么没大没小的,被人听见了,岂不是叫人说苏麻姑姑驭下无方?”徽之心里知道她今后要和三官保保持距离,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有一个小小的交点,之后也只能是渐行渐远。
“哼,我知道你想我们以后没机会见面了,我就这么讨人嫌的?!好吧,我们打个赌,若是我们还能再见,你就乖乖的叫我一声三哥。”三官保露出个明快的笑容,趁着徽之不备拉了拉她的辫子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这个人——徽之嘀咕一声,她警觉地四处看看,幸好院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徽之长长的出口气,既然祖父和父亲在宁古塔安然无事,她也就放心了。徽之的心里忽然生出些失落,你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消息,怎么还得陇望蜀?其实她内心深处是想有个人和她说说话的。尤其是三官保明媚的笑脸和清澈的眼神叫徽之想起那个叫方承观的少年。
若是还在杭州,这会怕是两家人一定要相约着去坐船游湖,欣赏着江南秋色。但是一切都没了,她余生怕是就在这深宫中度过了。
苏麻喇姑端坐在佛前的蒲团上,双目微闭,不知道是已经入定了还是醒过来了。徽之看着苏麻的样子就不敢打搅,轻手轻脚的要退出去,“你知道了家人平安的消息也该放心了。你还是心里不安静,去把这个抄一百遍来。”
说着徽之面前就出现了一本金刚经,原来苏麻什么都听见了,徽之低着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接了经文过去,轻声说了声是,就要出去。“徽之你坐下来,陪着我说说话。”苏麻看看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过去。徽之坐下来心里却提得高高的,看样子一顿责备是跑不了了。
谁知苏麻没有任何的责备,反而和徽之说起来她小时候的事情。“当年我家里也是殷实小康之家,谁知却被一伙强盗给毁的干干净净。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把我掳走变卖。一夕之间我失去了一切。那个时候我像是失去母亲的羔羊,好在遇见了太皇太后。是她把我买下来,叫我在她身边服侍,她还教我读书写字。我那个时候还没你大呢。你以前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现在却成了被人呵斥的奴婢。没准你到德贵人宜贵人,心里会想若不是出事,你现在没准也和她们一样了是不是?“苏麻的目光深邃遥远,就像是一条平稳的河流流向远方。
她的语气平淡可是却像是一个雷打在了徽之的头上,苏麻喇姑是什么意思?她莫非是觉得自己对三官保有什么想法,想抓着他摆脱眼前的困境?“苏麻姑姑明鉴,我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了。人不与天争,只能顺其自然。我不过是个辛者库的贱婢,若不是姑姑,我怕是还在哪里煎熬呢。现在能陪在姑姑身边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徽之赶紧澄清心意,她和三官保天差地别,而且一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她能有什么想法。
苏麻深深地看了徽之一眼,徽之没躲闪,反而是坦荡的迎着她洞察一切的眼神,苏麻的嘴角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你的话我相信。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声。你对那个侍卫印象不错?还只是因为他带来你家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