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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销兵人

谢云没答话也没松手,整张脸似乎都隐没在黑暗中,唯有眼梢闪烁着一点微微的寒光,像冰碴锋利的棱角。

单超动了动肩膀,没挣脱,谢云的手似乎已经僵了。他再上前半步,就硬生生地从那只手的桎梏中脱离了出来,向前走了两步再回过头,开口想说什么,但胸膛起伏了好几下,只有那口*酸楚的气活生生憋在胸腔里,吞又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那只是个小姑娘……”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露出太多失望,但语调的嘶哑已经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哪怕谢云能解释一句也好,哪怕只给个苍白虚假的借口也好。

但谢云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动,只默不作声地杵在那里。

单超终于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又是远远一声闷响传来,虽然轻微却像是个尖锐的小钩子,深深扎进单超心里活活钩出了一丝血肉——他摇头深吸了口气,再不敢犹豫,转身向远处的下人房飞扑而去!

在他身后,谢云缓缓将手伸到腰后,铿锵一声拔出了太阿剑。

·

单超这一纵堪称兔起鹘落,转瞬就来到下人房门口,砰一脚狠狠踹开房门。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贺兰敏之惊慌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裴子柳再忍不住哭喊起来:“救命,救命!”

单超大步走进屋子,伸手掀起贺兰敏之,不由分说照脸一拳!

单超震怒中的那一拳其实都留了余地,否则能当场把贺兰敏之的脑浆从耳朵里打飞出来。但贺兰敏之是个富家公子,根本挨不住,当场稀里哗啦摔倒在地,只觉眼前黑耳边轰鸣,待回过神来只觉得满嘴腥甜,当下吐出了半颗牙。

“谁敢……是你?!”

单超转身拉起裴子柳,只见小姑娘已哭得鬓散钗乱,惊恐中分不清人,只知道伸手乱打尖叫。单超瞥见她身上倒还勉强剩着小衣,因为惊怒而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顺手扯下自己的外衣把她包住,喝道:“别怕!别哭了,是我!”

裴子柳全身抖,透过泪眼勉强看清了来人,登时“哇!”地一声扑过去:“救救……救我,单大哥,救我!……”

“没事了,别怕,”单超胡乱安慰几句,伸手拉起裴子柳想带她走。但惊恐至极的小姑娘哪里站得住,仓促中单超只得一手抱起她,然后转身看见贺兰敏之满眼赤红从地上爬起来,登时一股怒火撞上喉咙,眼角余光瞥见床榻边的圆桌上似乎有个茶壶,便伸手拿住了,掌心用力一握。

单超何等掌力,只听嚓地一声,壶身竟然在他掌心整整齐齐断成了两半。单超随手扔了一半,捏住另一半露出尖锐的断口,径直走向贺兰敏之。

“你想干什么?”贺兰敏之好不容易扶着墙才站稳身体,恼羞成怒道:“姓谢的没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单超照脸一拳,骨肉相触出令人胆寒的脆响,贺兰敏之再次被揍得摔了出去!

裴子柳吓得大叫,拼命挣扎。单超抱稳小姑娘,一边安慰她,一边抬脚重重踩住贺兰敏之的肚子,虽然面上冷静,但心里却有股左冲右突的邪火找不到出口宣泄,逼得他几欲狂。

——他也不知道这邪火从何而来,因为小姑娘的惨状?贺兰敏之的兽行?

还是因为另外一种更深沉的失望和——迁怒呢?

“畜生,”单超居高临下盯着贺兰敏之涨红的脸,冷冷地给出了回答,握着尖锐的瓷片就往下刺去。

他这一刺其实不是奔着要命去的,只是要坏贺兰敏之的腰肾经络——习武之人对经络穴道熟悉,只要刺到了某个点,便可将贺兰敏之变成个不能人事的废人,从此也就不能再害人家小姑娘了,可谓报应不爽。

然而贺兰敏之没他想象的那么硬气,耽于声色的男人总是比较怂,见瓷片锋利的断角刺下来,第一反应就以为是要他命来的,当即失声大吼:“住手!你不能杀我!你想让这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单超的手顿住了。

“你杀了我,还妄想这事能盖得住?别看皇后现在赏识你,到时候秋后处斩,抄你满门……”

单超扬声一笑,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睥睨:“单某无父无母,没有满门,谁想来抄就抄吧。大不了——”

大不了回大漠去狩猎放马,天大地大,哪里没有个存身之处?

至于那些想不开放不了的绮思妄想,今晚过去,也该彻彻底底地认清了吧。

一股*的酸楚被狠气强行压了下去,单超踩在贺兰敏之身上的脚一用力,却听他断断续续地嘶声叫了起来:“好……好,你有种!但你不怕人知道,这小丫头,这姓裴的小丫头也不怕人知道吗?!”

单超一愣,连裴子柳恐惧的哭泣都吓得呆了呆。

“这事要盖不住,就是你坏了她的名声!到那时不用圣上追究,裴家自会给她一根白绫吊死!最好也是送进庙里去,嘿嘿,青灯古佛吃素一生,看河东裴家是感激你,还是恨不得宰了你?!”

裴子柳含泪的眼眸猛地睁大了,眼珠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面孔透出青白。

那一瞬间,单超突然又想起了在锻剑庄正堂前,面对那具焦黑女尸时的感觉。

从江南到京师,从江湖到朝堂,这世道对弱者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苍白乏力,一样的无可奈何。

单超看看裴子柳,小姑娘嘴唇着抖,全身冰块似的冷硬,紧接着倏而望过来。她的目光若是能化作实质,必然是一只正拼命伸向浮木的,*垂死的手。

“……”单超松开了踩着贺兰敏之的脚,退后半步。

贺兰敏之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全身上下冷汗涔涔,还没从虚脱中找回力气爬起来,便只听单超冷冷道:“要是这事让人知道了一个字的话……”

贺兰敏之一句讥诮还没出口,便只见单超平平举起手,掌心一握成拳,传来噼里啪啦轻微的脆响。

他摊开手掌,瓷片赫然已成了满把白灰。

贺兰敏之瞳孔乍然缩紧,只听单超沉沉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

内廷深处。

树影在黑暗中摇摆,出无数悉悉索索,犹如群蛇穿过树梢。

太阿出鞘响起悠长缓慢的金属摩擦声,谢云眯起眼睛,眼睫在末梢压成浓密的阴影。阴影中瞳底又闪出一点熠熠亮的森寒,随着夜空中阴云渐渐遮蔽月亮,那寒意也愈变薄变利。

“尹、开、阳,”他轻轻地、一字一顿道。

枝叶声中夹杂的那一丝脚步声终于由远而近,一个身影居高临下,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树顶。

——他整个人就像是从高空中步步走来的,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见,搞不好会以为是大罗金仙下凡。但谢云知道那其实是轻功梯云纵到了最高程度的缘故,虽然号称江湖百年第一轻功,但实际作用大多是——

“好徒弟是应该能取代你的,你竟然反过来要求徒弟救你。”来人停住脚步,居高临下,遥遥笑道:“隐天青,你可错得真离谱。”

“装神弄鬼。”谢云轻声道。

尹开阳面上赫然有张和谢云一模一样的白银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下半张面孔的轮廓却硬挺深刻得多。他站在最高那根枝杈上,树枝细如指尖,而杈头仅仅微弯,整个人似乎凌空而立,只见黑色衣袍在夜风中扬起,犹如一头高高在上的鹰隼。

而低处的谢云袍袖当风,仗剑而立,抬手将被风吹向身前的鬓挑去耳后,侧脸在阴影中仿佛一整块冷白剔透的冰雕,唯有眼角那点寒芒泛着幽绿。

两人遥相对峙,谢云握住剑柄的手在身侧一紧,只听尹开阳突然优哉游哉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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