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杨囧确定自己是回到阳间了,因为他能感觉到血液开始流淌,哗啦啦地犹如小溪流向大河。一旦血液重新开始循环起来,身体上各个感觉器官也都恢复了工作。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味儿,这其中还掺杂着食堂炒菜的味道。随后耳朵也听见了声音,庄严哀婉的哀乐正在高亢的演奏,可能是因为音响的喇叭质量太次,一到高音就就开始“刺啦刺啦”地发出恼人的噪声。
等这段哀乐终于演奏完毕之后,一个低沉且饱含着悲伤情绪的男中音响了起来:“各位亲人,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怀着悲痛的心情来共同与我们最敬爱的亡者杨囧先生做最后的告别。杨囧先生生前是个伟大而平凡的人,在他二十五年短暂的人生中,他热爱祖国,热爱党,热爱人民,遵纪守法,讲文明懂礼貌。在工作中,他热爱本职工作,工作态度勤勤恳恳,为祖国的美好未来添砖加瓦。在生活中,他生活简朴,爱好广泛,尊老爱幼,保护环境,热爱运动。总之,杨囧先生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伟大……”
“啊嚏!”
一个不合时宜的喷嚏打断了主持人的悼词,当然这对于参加告别仪式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顶多被认为是不够严肃,可是当这个喷嚏是躺在菊花丛中的死人打出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杨囧本想耐着性子把给自己的悼词听完,因为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可是,鼻子突然被空气中的刺鼻烟尘呛了一下,实在是忍不住,才爽快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打完了,他感觉舒服了很多,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这对夫妻,杨囧认得,是自己的舅舅和舅妈。
生活原本就是精彩的,再有想象力的作家也写不出这样一幕场面来,一个死人在自己的告别仪式上突然活了,并且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请注意,这不是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而是发生在阳光明媚的中午。
舅妈是个没姿色的家庭妇女,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看到杨囧传奇般地在自己面前坐起来,她的反应是纯粹的,人性化的,在一个比维塔斯的海豚音还高三个八度的尖叫声后,华丽倒地。
而她的丈夫,杨囧的舅舅,站在那里又拉又撒,数他痛快。他很坚强,没有倒下,但是深陷在屎尿的包围中动弹不得。
再说那个拥有迷人声线的主持人。在他的日常工作中,为无数死人声情并茂地朗诵了一份又一份的悼词,介于情况特殊,他致悼词的对象没有一个对他的付出表示过感谢。但是,今天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他的一个客户,名叫杨囧的死人对他报以和善的微笑,似乎是对他的工作的认可。
可是主持人却辜负了杨囧的一片好意,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他以豹的速度逃出了告别厅,一骑绝尘而去。杨囧目测他的百米速度四秒七,远远超过博尔特。
杨囧看着主持人逃跑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在这一侧站着十几个双眼绝望的年轻人,这些都是杨囧生前单位的同事,一群被房贷,车贷搞得面露菜色的公司白领。
他们这群人虽然身负重压,却又喜欢追寻刺激,吃要吃最辣的,喝酒要喝度数最高的,看电影要看最恐怖的。但是,今天这一幕是他们看过的最刺激的恐怖片,相比之下《午夜凶铃》中的贞子那只不过是个温柔的小女人。
杨囧冲他们也报以微笑,这十几个人中,四个和舅妈一样翻白眼晕倒,两个当场石化,七个作鸟兽散,挥一挥手,不留下一片纸钱。
只有杨囧的老板,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他眼含热泪,浑身颤抖,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喊道:“大爷饶命!我克扣您的奖金,双倍奉还!”
杨囧长出一口气,对着自己的老板说了声谢谢。这时,他猛然间看到玻璃幕墙上自己的样子十分的怪异。
惨白的脸,显然是打了过多的劣质粉底,腮红也抹多了,嘴唇更是猩红得犹如刚吃了死孩子。最可气的是,杨囧居然发现自己穿了一身中山装的寿衣,盖上党旗直接就能上新闻联播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是谁干的啊?你们觉得这样好看吗?”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逃的逃,晕的晕,四周安静极了。
杨囧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冰冷,四肢酥麻,他坐在台子上缓了好半天,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老板。
老板在这种长时间的对视中渐渐崩溃,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无法直视这一切,终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杨囧感到脸上油腻腻地难受死了,等到四肢感觉好了些,便跳下台子,走出告别厅,在刺眼的阳光下,找到了水房,痛痛快快地洗脸,将脸上的死人装卸掉,又一口气灌了一肚子凉水,总算是缓了过来。
旁边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带日历的时钟,杨囧一看日历和时间,发现自己这地府走一遭没用多长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离他早上出车祸才过了五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