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杼点头。
卢栎又道,“凶案历时良久,消息泄露也属正常,可谁会故意推动这样的流言,有什么意思?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赵杼沉吟,“想借势?想要别人死?想栽赃?”
如同方才之事,聪明的人若起了心思,把势造起来,喊口号招凶手出来,凶手若能出现,二人谈交易,凶手或可替此人杀人;或无人应答,喊口号之人可自行设计,比如写个名字,说下一个死的是他,那么哪天这人死了,大家也会觉得是凶手所为,不会怀疑到聪明人身上。
“的确,本案凶手罪大恶极,残忍暴虐,极会杀人,召唤这样的恶徒,很大可能是要谋他人性命……”卢栎手指轻捻衣襟,清澈双眸内思绪浮沉,“所以,幕后之人想杀谁?”
“先将凶手在京兆府的消息露出,让百姓惊惧,让凶手担忧……”
“再扭转其形象,让百姓关心,甚至维护于他……”
“这是鼓励!”卢栎手指猛然收紧,“幕后之人在鼓励凶手!他希望凶手胆子再大一点!”
赵杼也同意这一点。他看着卢栎纤长手指在膝上缠绕,目光有些幽深,却也不忘继续话题,“凶手在京兆府……都有谁知晓?”
“各处官府,公职人员,以及你我等意外撞上来的人。此案残暴,官府为打草惊蛇多隐而不,意外见到的人因心内惊惧也不敢妄言……”卢栎目光放空,想着可能知道,关心案情的人,思绪一转,又想到一处,“本案凶手选择目标特殊,幕后之人如何确定凶手一定会帮他杀人?”
二人突然同时目光一紧,想到一个可能,“贪银案!”
凶手杀的全是官,而且都与贪银案有关,历时近两年,杀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能知道,贪银案后站着的人必然更清楚!而且凶手极擅躲藏,他们因命案暴露,闹大才得知,做为利益相关者,贪银案的人知道的没准比他们还早!
这些人只要知道手下谁死了,就会知道凶手在哪里!
“可他们难道不应该比我们更想抓到凶手么?”卢栎身份微微前倾,离赵杼更近,眼眸内光华流转,“他们该帮我们隐瞒线索,暗地送消息过来,让我们将其抓获才对。不帮我们抓人,反倒鼓励凶手,他们想害谁……”
赵杼目光锋利,嘴里说出一个名字,“于天易。”
卢栎登时反应过来,失口喊道,“他们想杀于天易!”
可于天易不是做为珍月案主犯,送到上京……看着赵杼表情,卢栎抚额,“好吧,于天易还在京兆府。”
赵杼摸上卢栎额头,将他的手拉下来,“贪银案事关重大,官府不可能一无所知,会把于天易扣在这里,大约也是为引人入瓮。”
卢栎明白了。按察使身负皇命,深明正义,怎么可能不做事?此前他与赵杼将贪银案证据全部交了上去,按察使没行动才叫奇怪,只是……赵杼是怎么知道的?
赵杼似乎很难开口,“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好像这些人身份不便透露。
“你不用说了,”卢栎很有眼色的伸手阻止,“我知道结果就好。所以这些人是想引凶手去杀于天易,反正于天易也不无辜。”
“恐怕还想一石二鸟,”赵杼语含冰霜,“不但解决于天易,趁机也将这个针对他们的凶手灭杀。”
卢栎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打的好算盘!”
其实关押于天易的牢房并未在府狱之内,赵杼另找了合适地点布局,外松内紧的看守,正等着人来。闻得此言,赵杼拍了拍卢栎的背,“他们不会得逞。”
这话话音不重,戾气却十足,就像一个矜贵傲慢的贵族,突然变成嗜血狂暴的杀神,说话间就能决定旁人生死。
正值傍晚,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夕阳光芒,四下归于一片黑暗。
六月盛夏,卢栎竟生生感觉到一丝寒意,忍不住打了个颤。
赵杼以为他害怕,索性大手一捞,将人拥入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不要怕。”
“我……没有。”卢栎不想说被赵杼鲜少出现的暴戾表情吓到,闭着眼睛自己调整情绪。
难得见怀中人脆弱模样,赵杼忍不住把卢栎抱的更紧,这种被依靠,被需要的感觉有些陌生,滋味却无比的好……
正想得寸进尺再进一步,门外突然有人蹬蹬蹬跑来,卢栎猛的起身,把赵杼推开了。
赵杼:……
来人也是卫捕头派来送信的差吏,说市井又有新流言了:害死郡主之女,令整个京兆府民蒙羞的于天易,竟然还在京兆府中!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卢栎目光闪烁,这些人玩的也太高兴了。
赵杼猛然起身,看着卢栎,“我要出去一趟。”
卢栎明白,赵杼这是想出一把力,帮忙看守于天易。虽然一直以来,赵杼都表现的很强势,还有些霸道不容人,可三观正直,为人热血,他很欣赏。
遂他果断点头,“赵大哥且去,只是需得注意自己安全。”
赵杼揉了揉他的,深呼一口气,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差吏看着这一幕有点不懂,这两位感情……真好。
卢栎站到窗前,直到赵杼背影消失,才缓声与差吏说:“告诉卫捕头,一切无碍,请他多派几组捕快巡街,注意不要有百姓太激动导致受伤即可。”
差吏点头,将话重复一遍,问清楚卢栎没有其它言语之后,也离开了。
夜黑如幕,群星璀璨,弯月如钩。
微风渐起,空气中带来一丝潮气,暗沉乌云渐渐遮住月色。
又要下雨了。
卢栎摸摸胳膊,关上了窗子。
……
赵杼肩披月辉星芒,带着暗卫一路疾驰,朝关押于天易的地牢跃去。
在选择地址时,赵杼想到了一切可能性,所有部署环环相扣,保证人能进来,却别想再出去。他对这自己亲手做的布置很有自信,可今夜不知怎么的,他心情有些浮躁,必须过来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这是一处民宅,平顶,瓦墙,看起来很普通,内里却别有洞天。为了贪银案幕后之人能顺利找来,赵杼特意把这个地方在府衙备案,外面放了几个京兆府差吏装样子迷惑。
这几人不认识赵杼,可见到赵杼手上令牌,立刻放了行。进到门里,是赵杼自己的暗卫,今日元连当值,他带着暗卫们过来行礼。
赵杼摆手让暗卫让开道路,一路往深里走,走过四道门,直至关押于天易的最后一道门。
“王爷?”见赵杼停下,元连有些不解。
“于天易……”
“就在里面。”元连立刻懂赵杼想看犯人,伸手将门推开。
长九尺深九尺的密闭房间,一人背对牢门坐在地上,头蓬乱,衣衫脏污,自脖子到手到腿全由粗重锁链套住,五条锁链延长,分别高高系于屋顶四角,墙壁。
这人听到门响,缓缓扭过头来。他颜面脏污,须蓬乱,眼瞎了一只,手上捧了片薄薄肉片。
赵杼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于天易没错。
凶手在外头搅风搅雨,卢栎担心的身子都颤抖了,这货竟还有肉吃?
赵杼一怒,大手一甩——
于天易被剧烈掌风甩到墙上,重重铁链随惯性跟着砸在他胸口,他吐了口血,从墙壁上缓缓滑下来,直接软成一滩。
“谁给他吃肉了!”赵杼很愤怒。
元连有些呆,不是王爷你说他现在不能死,让好吃好喝的……
“有口气就行了,别太惯着!”
元连看了眼已经昏过去,不知道多久才能爬起来的于天易,摇了摇头。因之前问供,他们给于天易用了很多刑,别看他还能坐着,大腿往下已经全要不得了,身上更是没一块好肉,要不是用了好药好食,这人恐怕早死了。
这还叫惯着……王爷一准在迁怒,求王妃解救啊!
赵杼将所有地方检查一遍,确认不会有问题后,又将元连叫过来好生叮嘱。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思绪开始散。
贪银案幕后之人必然知道了于天易所在,也确定凶手仍在京兆府,才会如此行事。饵下的这么重,换他是凶手,他也早来了,为何这么久都没动静?
莫非……此举动另有它意?
要将自己引开么?引开做什么?
……卢栎!
脑海中出现这个名字,赵杼猛的跃起,话都没吩咐一句,直接运轻功往客栈的方向飞!
如果卢栎出了事……
他不想有这个如果!
心惊胆战一路狂奔回来,赵杼立刻推开卢栎房门。
卢栎不在!
连留在卢栎身边的暗卫也不在!
赵杼的心立刻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