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府前,如今一片肃静。
方才里面传来消息,今日叶十一来访,李相公要与其长谈,故此其余求见客人,将公务留下,其人先各自返家,待明日再来。这对在李府门房等着见李林甫的各位官员们来说,是很大的怠慢,不过他们却不敢有怨言,相反,出门的时候,脸上还要带笑,实在忍不住的,也只是很隐晦地打趣一句:“也不知相府与辽东的叶司马何时摆喜宴。”
李林甫欲以叶畅为婿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于长安城中流传,他们觉得,叶畅能让李林甫推了公务来谈的事情,少不得就是亲事安排了。
而李府之内,特别是李林甫临时所在的那处小院,却紧张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叶畅端坐在门前,在他身边,李林甫在家中的数子,再加上没有嫁出去的李腾空,都心惊胆战地立着。李腾空偶尔会偷看叶畅一眼,仿佛要从叶畅的神情中找到让自己可以撑下去的支柱。而叶畅镇定的表情,也没有让她失望。
“他定然会有办法的,他是药王的弟子,曾在梦中得仙人授予种种妙法…
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李腾空在心中反复念叨道。
她却不知,叶畅内心深处远没有表面的平静,而且叶畅现在思考的,也不再是如何救治李林甫,而是万一李林甫死去,要怎么样才能让朝堂中的局势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李林甫若死,明面上最大的获益者可能是陈希烈,身为李林甫外的另一相,压在他头顶的大山终于被搬掉,而此时尚没有别的人可以取代李林甫,他势必将担当起重任。此人与叶畅见过两面,他对于仙道之事甚感兴趣,但想要与他建立如李林甫一般的默契,几乎不可能。
如今辽东的相对独立性,是建立在李林甫的私心之上,若换别人为相,必然会对辽东伸手。叶畅不怕他们伸手,可也不想生出这样的麻烦,让他再稳定地发展辽东两年,充实辽东人口,那个时候他就不必在意能否获得中原的支持了。
李林甫死去,实际获利最大的,应当是太子李亨。始终想着动摇他太子地位的大权臣倒下,以李隆基的年纪,基本上就注定了他将承接大宝。而他若真登上皇位,绝对不会放过叶畅,两人的仇怨,在叶畅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对付皇甫惟明时就决定了。
如何让他们不能从李林甫的倒下中获利?
唯一的办法,就是如原本的历史那样,将杨钊推上去。只不过现在杨钊还势力单薄,资历太浅,就算内有杨玉环支持,外有叶畅帮助,他也不可能直接接替宰相之位。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李林甫能多撑两三年……想必这次昏阙,对李林甫自己也是一次巨大的震动,对留在辽东的后路,他应当会更加支持吧。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咳声,紧接着,御医走了出来,人们顿时围上去,一个个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但谁都不敢出言相问。
生怕问出的结果是最坏的。
“太医,李相公如何?”最后还是叶畅这个外人起了作用。
“无妨,只是急怒攻心……”那御医目光有些游移。
叶畅会意,当下转身道:“相公无碍,大伙都听到了,现在让相公歇息一会儿,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勿在此惊扰了相公”
院子里的众人松了口气,气氛瞬间轻松下来,叶畅却拉着御医到了一边:“李相公情形究竟如何,你实话对我说。”
“李相公年迈,这两年来,又沉于酒色,故此身体有些虚。”那御医低声道:“此次若是能醒来,当无大碍,但受不得气,若下一次再如此……中怕难逃中风之症。”
此次无碍就好,至于以后……叶畅虽然对李腾空也颇有情谊,却还没有爱屋及乌到希望李林甫永远健康的地步。
“有劳太医在李府多呆些时日,若有什么缓急,也方便请太医相助。”叶畅道。
那太医看了叶畅一眼,心中有些奇怪。他知道是叶畅,但是这是李府,李家的几个儿子都不知所措,却让叶畅这个外人主持事务。不过他也知道,李林甫的健康问题关系重大,因此应了下来。
召来一个仆役,令他就在李林甫住处不远给太医安排好住处,叶畅转向众人,他正待说话,突然听得屋子里又传来声音:“醒了,相公醒了”
这声音乃是留在屋中看守的使女的声音,还在院子里的众人顿时拥了上去,叶畅在后呼了两声,但这一次却没有谁听了。
李林甫一醒,这个李宅就有了主心骨,叶畅身为外人,便不好插手。他摇了摇头,倒不急着进去,但就在这时,却看到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
李腾空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也进了屋内,毕竟她父亲的安危,乃是她此时最关注的事情。
李林甫躺在榻上,目光还有些茫然,众人怕惊扰他,都不敢大声。过了好一会儿,李林甫意识才完全恢复,他的目光在屋里缓缓转了一圈,然后低声道:“扶老夫起来。”
使女想要去扶,李腾空却轻轻按住李林甫的肩膀:“大人还是先躺上一会儿,叶郎君与太医都说,大人多躺一下更好。”
李林甫一听到“叶郎君”这个名字,眼中便是寒芒一闪。
“老夫昏阙多久了?”
“有近两个时辰……”李腾空说到这个,眼中不禁含泪。
“消息传出去了么?”
“未曾……大人放心,叶郎君吩咐阖府上下,不得走漏消息”李腾空道
“嗬”李林甫嘿的一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又睁开眼,在众人面上再扫过:“杨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