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霜的笑,步惊云的心慢慢落回原地。这一次,秦霜所针对的敌人不是他,只是顺便用言语试图挑动他心中的恐惧,让他在张皇中自行犯错,这在她大概也成了习惯,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她总会下意识地想要解决他这个很早就出现的问题。
不是没有想过尽快提高实力,最终用武力逼秦霜承认,赢取一个平等的机会,让她对他的印象改观。可是秦霜的表现从来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而那一句“败即死”也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城中冒出的烟火逐渐增多,风中隐隐传来杀戮的哭号,可以想见失去了城墙保护的无双城之内会是如何一片人间地狱。那么多人命,无论敌友,她眼也不眨就下了判决,他对于她,能有多少特别?这种一次又一次和死亡擦肩的试探,是否真能够坚持到他用完三次挑战机会?
而随着秦霜力量的不断增强,连雄霸也渐渐不能再压下她的自行其是,只有情绪的流露,除了面对那个“雪缘”的时刻,依然是怒不及心头,笑不及心底。直到现下,直到她单独面对他的这一刻,她的笑,是放下一切的轻松,是不在乎所有的放纵。
素来罕少感情用事的人,一旦松弛理智的弦,如松开环套的野兽,亮出狰狞的獠牙,非血肉不能餍足。
这是她距离他最远,也最近的时刻!
“聂风,会恨你!”
“恨?”秦霜转过脸,“就像你一般?有可以恨的人,承载恨的人生,是否特别充实?”
恨是什么,不需要步惊云的回答,他本身就已经是答案。置身仇人之前,受仇人的驱遣,日夜煎熬,阴沉如幽灵,沉寂如坟墓。
对于步惊云隐晦的刺探她的心思,她能够理解,但不等于会喜欢。
因为受到伤害而恨,因为恨而衍生出的复仇行动,理所当然。但再激烈的情绪到她这里,都要打个折扣,也许那一刻心情会因即时的感受而生出浮动,但一旦下定决心,决意行动,那么一切就像写入因果册的线索,一条条进行,直到得出预定的结果。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论经过多久,所经历过的,学习过的,都不会忘。但一种情绪,如果失去了外界的触因,立刻就会消失。
对于那位夫人的报复,她知道后最深的感受,不是恨,而是烦。延续到现在,连烦也没有了,不过是这个身体带来的遗留问题,解决就可以了。
目标,有短期,有长远,遇到问题,在能力之内就立刻处理,能力暂时不足就搁置。像步惊云这样卧薪尝胆,她也能够做到,但弄至步惊云这般的自我折磨,甚至藉她那一剑就隐藏记忆逃避五年,或许在复仇成功的刹那就死去才是幸福。
步惊云低下头,掩住眼中闪过的一丝自嘲,在秦霜心中,始终认为他的仇人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别人的感情,无论是爱,是恨,她既不懂,也不在乎。
秦霜的神色中没有杀戮的狂热,也没有对无双城中正发生的惨象有恻隐之心,那种视万千人命若等闲的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和最初那个面对霍家庄满地尸骸的小女孩一般无二。
这么多年,她从未曾改变,不,她的心只有更加冷硬,她会为了讨好雄霸而去杀人,却不会为了聂风而不杀。聂风五年的全心付出,换得的不过是一声“风师弟”的空头称呼。
步惊云从不曾叫过雄霸“师父”,也不曾喊过“风师弟”,仿佛这样,就能够拒绝这个他只是为了复仇方才接受的屈辱身份,但,对雄霸,是数年不变堪比天高海深的恨意。对聂风,他无憎无恨,只是漠然,无视。
即便聂风加入天下会,他也曾暗中出了一份力,在聂风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也会伸出援手。甚至这次率军来无双城,未尝没有打探聂风消息,确保他平安无事的意图。
那又如何呢?那时候,只要是能看到秦霜变脸,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去做。
他甚至暗中对聂风的“痴”嗤之以鼻,太也天真,秦霜固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而想要在残酷的江湖中恪守仁善之道,更是少年见事太少的无知呓语,迟早会在冷冰冰的现实之前梦碎无踪,如果聂风没有先一步因为滥好心而赔掉性命的话。
只是,五年了,在听闻这些年他不在天下会,聂风的所作所为后,步惊云的心底也禁不住生出一丝惊诧。
聂风,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
可以想见聂风为此受过多少嘲笑,吃过多少苦头,甚至遭遇恩将仇报也不意外。而最难的是,天下会内外,没有人会认可或是支持他。秦霜也不会为此说什么。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对己对人,一体而待,从不考虑他人是否能都像她一样,一个人也能够自成世界。
聂风,只能在满存敌意和冷漠的环境中孤军奋战。
就是这样,聂风,居然仍一直保持了最初所见的仁义热心。当初的誓言,不是玩笑,更不是孩子话,而是会贯彻一生的根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