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封函,里面是一张绢帛,展开,是四幅画。
第一幅,背景是一个寻常村落,画图正中绘着一个男子正举手向一个垂髫少女的脸上扇去,周围围着一圈人,多是男子,有老有少,没有一个上来劝阻,反而做指指点点状。画师显是个中高手,无论是年纪较长的男子面上的气急败坏,还是少女的诧异、不信和委屈,乃至于围观者的嘲笑、讥讽、幸灾乐祸,皆在小小一幅画中表现得栩栩如生。
除了画,也有字,在画图留白之处题着两行小字:生小早识愁,浊世无同流。
第二幅,背景是白茫茫一片雪地,第一幅图中的少女独自走在雪中,漫天北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在她身后几步,一个男子追上来,握着一个束发的簪环,伸手递给她。一个艳绝尘寰,一个丰神俊朗,少女的羞涩骄矜,男子的温柔微笑,在对视的刹那中,似乎可以看见脉脉情愫在风中弥散开来。旁边亦是两行字:结发求白首,钟情两不疑。
第三幅,还是这一男一女,面容之中,已经完全褪去初见时的青涩。两人背对背而立,周围一群面目各异的江湖人士,正拼命向两人发起攻击,一地的尸骸显示出战况是多么激烈,但就是在这样惨烈的境况之中,男子依旧从容不迫,双目炯炯,浑身散发出一股上天下地、惟我独尊的绝世气概,而女子更是唇角含笑,神色温婉,若在闲庭散步,显示出对自己,更对身后男子的强大信心。画中题字出奇简单,只有四个字:信你,信我!
若说前两幅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第三幅,已经有什么隐隐绰绰透露出来,却又叫人无法完全抓住。
步惊云冷冷吐出六个字:“海螺沟,磨西镇。”
在初看时,便惊诧这画中一男一女在容貌上和步惊云、秦霜的相似。然而,说也无奈,人人都有的一张脸,在步惊云,这是步氏一族中最惊才绝艳的男子所公有的“胎记”,而在秦霜,似乎也是别有玄机,相似的人太多,反而无法判断画中男女的身份。
而直到第三幅,海螺沟口,磨西镇中伶仃孤立的石壁古画。那上面是四个人,这幅画中只有两个,但这一男一女的容颜、气度、神态,和壁画中的神,以及神身后所立那疑似为白素贞之母,亦名为白素贞的女子一般无二,完全可以肯定是同一人,而不是面貌近似的其他人。
即便锁定了身份,疑惑亦未稍解。
按照第三幅画中的描绘,应该是神应对江湖中五十高手围攻那最惨烈的一战,原来不是神独自而为,而是他的妻子和他并肩作战,同心协力面对围攻的敌人,那么无疑,神妻白素贞亦是绝顶高手,怎么会轻易就因生产而亡?而神能够悟出可以长生不死的移天神诀和灭世魔身两门奇功,他的妻子在其中就没有半点参与的功劳?
第二幅中的他们,神还未有后来纵横天下的霸气,只是个遇见所爱的年青人,而白素贞也没有壁画中所绘的满目只有丈夫的娴雅端方,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配合上题字,显然讲的是他们初见定情时的情境。
那时是多么甜蜜,到得携手并肩,更见知心知意,若说是神仙眷属,不外如是。
那么第一幅图,按照顺序倒推回去,应是与神结识之前的白素贞,彼时的她只得十五六岁,却不得不忍受周围人的不理解、不认同,甚至是来自于至亲的直接暴力。自白素贞母女到雪缘,她们都是在不快乐中长大,而长大后,又享过多少幸福时光?
聂风忍住不去看秦霜,不悲,不等于欢喜,再多的人来来往往她身边,她依旧是孤单一个人,俗世的人与她无缘,而俗世的幸福也与她绝缘。然而与白素贞她们不同,秦霜的幸福,不能依仗任何人可以给予。
忍住心中突然浮出的悲凉,聂风的目光移向第四幅,也就是最后一幅图,这一看,却叫他顿时惊噫出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步惊云一瞥眼间,亦罕见的泛出怒色。
神,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他,真是,不配做一个男人!
第四幅画中,背景是室内,只见女子的大半个身子伏在桌上,桌下是一个倾覆的酒壶,她的嘴角流出一线鲜血,而她的眼睛牢牢盯着桌边的男人,一只手向前伸出,仿佛难以相信,丈夫亲手所敬酒中会有毒,而男人异常冷静,注视着苦苦挣扎的妻子,嘴角甚至泛着一丝笑意。旁边的小字殷红如女子唇边的血:长生天下皆所望,恩爱夫妻不到头!
这再明白不过,原来神的妻子竟不是如神所宣称的产后气虚血弱而亡,而他将女儿和妻子取做同一个名字表示纪念的深情完全是在做戏。在功成名就,或者说,领悟了绝世神功,自负长生不死之后,神对妻子开始厌倦,乃至于亲手谋杀!
世上竟有如斯冷血的男人,居然下毒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杀掉与他一起风雨同路的发妻!
聂风抬起头,这四幅画画的是神的妻子白素贞的一生,前后两代白素贞,竟然都是因为所爱非人,而死在爱人的手上,不知在临死的刹那,她们可后悔这错付的痴心?
可是——死不瞑目?
对于她们的遭遇,聂风深深同情,然而现在他更要思索的是,那送画而来的黑衣女郎到底是何方神圣?而她又是为什么送来这些画?到底想要告诉他们什么?而什么身份不用,偏偏要说是秦霜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