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地抚了抚肩上的白蝙蝠,雪达摩透过蒙首的白纱看着秦霜,稽首行礼:“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相比起直呼秦霜名字的黑瞳,雪达摩的态度恭谨得有些过分,而“龙王”的称呼更隐隐透出与佛门的瓜葛,难道魔和佛,表面上的截然对立,实际并非是那么清楚分明?
如果是从前,只从这一句,秦霜便能立刻警觉,有所意识,再穷问深究,黑瞳和雪达摩身后那位所谓主人的隐密纵不能完全摊出如分明在目,也会掌握大半,让对方心惊胆寒。但此际,将双臂搁在几案上,秦霜垂下眼眸,夜黑沉如水,檐下的灯仿佛也随着她的沉默黯淡下来。
胸臆中没有冰心的镇压,魔性沸腾如滚开的水,双颊因为杀意外露已是绯红一片。
这里是天下会!这里是望霜楼!
是谁允许你们出现在这里?是什么能让你们说出这样的话?!
伸手挑起笼子,抛向断浪——这是秦霜对雪达摩的回答。像被侵犯领地的凶兽,不问缘由,不问所来,只有——用血来洗清!
既然你们步步紧逼,那就勿怪我以牙还牙!
断浪应然拔剑,薄薄的剑刃穿笼而过,带起一道血光,双眼闪闪发光,看向黑瞳的方向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踏入此间之前,可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对着秦霜冷嘲热讽,撕掳她与聂风的不清不楚,却不知自家的老底早已经泄个干净。辱我朋友的人,不需要浪费时间,现在就给你一个现世报!
黑瞳狂叫一声:“黑王!”面具后的双瞳流下两行血泪,双膝一软,向下跪去。力量骤失一半的空虚,及不上灵魂撕裂的痛苦,不是猜测,不是试探,秦霜是早已窥破她与“黑王”之间的联系,不做威胁,而是直接地给予她重重一击。
模糊中听见秦霜的声音,如同轮回深处恶魔的低语,温柔中包含着极端地恶毒,如饱蘸蜜糖的□□:“不要对我说谢谢,一体双魂,这样的负担,活着可真是辛苦。”
狠狠咬破下唇,将鲜血吸入口中,铁锈般的味道弥散而开,黑瞳抬起头,不复魔女习惯性地邪气妖媚,只有冰冷凶狠的誓言:“你活着,我也会活着!”
有什么样的负担比你所负的更重?你不肯放下,我也不会!
之前,是为了主人的计划,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嫉妒,从这一刻起,她真正恨上了秦霜。黑王,不是简单的宠物,也不只是轮回再生的重要工具,更是她无限寂寞生涯中惟一的朋友。现在她终是明白,她所期待的,和计划中的,完全是背道而驰,世上无有两全,她对秦霜所抱有的幻想终归只是虚妄。
为了复仇而苟且延生的她,再怎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魔女也像是装腔作势,真正的魔女,邪恶不是自诩,而是理所当然,做着最残忍的事时亦欢喜天真。不需要标榜强调,地狱早已相伴而生。“死神之吻”的毒又算得什么,其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毒!
现在她知道了,但这让她清醒的代价未免太过高昂……
黑瞳的痛苦,雪达摩感同身受,因为他亦有一只和他生死相依的“朋友”——白王。
论轻功,他是三大人形化身中最好的一个,可以一口气飞跃百丈而无需以物着力,若是最开始出其不意,不是由白王,而是他亲身掩扑上去,是否就能救回黑王,不让黑瞳这般悔痛欲绝?
但只是一想,即便时光倒流,他仍会是同样的做法。
黑瞳一心要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而曾长期在秦霜身边的经历,也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总无意识认为秦霜总会对她留有余地。他在旁却看得清楚,黑瞳的双重身份,并不如她所想得隐瞒得那么天衣无缝。而她在聂风身上做下的手脚,也终于成功将秦霜激怒。
龙欲经天,无奈在地,敛藏爪牙,羽翼拢合,俨然无害可近。但,龙,就是龙,本性所在,不会因外在而改。高顾在上而存在,漠然蝼蚁自以为是的行动,直到被触犯,才见得风雷之怒。
主人的计划却是要将那外披的名为“人”的画皮撕开,彻底将这头凶兽释放。固然这是为着更加深远的目的,然而在实现最终的计划之前,要多少人的血肉填入其中?龙,顾而食人,肆无牵顾,无有餍足!
魔渡众生,魔可能渡?
这是一次惊天豪赌,也是一场真正的冒险!
所以,他怀疑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而因此被主人疏远,被黑瞳猜忌,甚至刻意将他摒除在外。她们都忘记了,他曾经发下的誓言,对主人,那是永远效忠,对黑瞳,那是要倾尽全力地保护!
反手握住黑瞳,像是抓住早已让他感觉淡而无味的世情中惟一的浮木,徐徐后退。他想不到秦霜一言之下,立刻抛弃已经无用的用做诱饵的“黑王”,那么下一步,她会做什么?
望霜楼中杀机深伏,在这里多留一刻都是危险。
黑瞳默认了雪达摩的自作主张,即便她抓住雪达摩的手用力地几乎将指甲掐入对方的血肉。她已经失去了黑王,她不能够再失去雪达摩,这个始终让她寻摸不定态度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