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郡府分办公区和居寝区,一如宫中、禁中之别,界限分明。
而马援是为数不多,能不经通报预约,直接进入内宅的人。
今日他刚进厅堂,就看到第五伦在与女儿坐在一起同案而食,二人肩膀挨着肩膀,马援还瞅见第五伦在给马婵婵夹菜。
这时代讲究分案而食,哪怕家人亦如此,尤其是妻妾,常坐于侧面小案。同案被视为极其亲昵的象征,比如汉哀帝和董贤,就经常同坐卧共食……
所以第五伦与妻子关系和睦亲昵的传闻,早就飘到郡府外了,马援对此倒是颇为欣慰,但见得多了也腻歪,遂咳嗽一声,宣示自己的到来。
第五伦见他来了,起身道:“丈人行从内黄回来了,快,加案几餐饭。”
“不必了。”马援虽然饿着肚子,但这饭可不想吃,只道有要事禀报。
第五伦低头叮嘱妻子几句后,便与马援进了书房中,里面的简牍依然堆积得很满,第五伦不喜欢让下人进来乱碰,亏得有了贤内助后,比过去的杂乱规整许多。
“又有流民从郡东入境了。”马援神色凝重地告诉第五伦。
对于秋后流民猛增的情况,第五伦是有所预料的,去年关东大旱,飞蝗如雨,有些地方秋时几乎颗粒无收。加上王师东征,赤眉兴起,双方多有战斗,沦为战场的区域秩序崩溃,百姓成批流亡。
“青州、兖州民众多弃乡里,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不愿意从贼的,就往安定富庶之处跑,求一条活路。”
魏成郡因为被第五伦治理得井井有条,一时间成了难民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对境外流入魏地避难的百姓,第五伦最初是持欢迎态度的,他让人在黎阳放了五百兵卒,专门甄别渡河而来的民众,对富户收一笔重税,又招募没有生计的穷人当兵,靠收拢流民拉起了一支部队,才有了今日局面,如今那些入伍早、立功多的流民,已经在武始县分到了三五十亩不等的土地。
可若是流民涌入太多,也是个大问题,而且从兖州进入魏成的通道,可不止河津一处。
马援骂道:“郡东大河改道后,魏地失了一道天险,寿良郡的流民可以直接过来,属令史熊麾下那两千郡兵只顾得上守好元城,根本拦不住,简直漏成了簸箕。”
对这些流民,第五伦称之为“偷渡”。
亦有借道魏成东北方平河郡(清河郡)潜入的,听说那边已经有不少流民帅聚众数百上千举事,官府不能制止。
而对郡东六个县,第五伦的控制不算严格,尚处于“自治”状态。
马援告诉他:“秋收从郡东溜进来的流民起码有数千人,多为馆陶董氏、平恩许氏等豪强吸纳为流庸佃农奴婢。”
豪强为何能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除了当地招募的侍从外,大抵尽收放流之民,流民为了生存依附于豪右,使得他们势力更加强大。
但豪右的胃口也有限,于是便有流民在魏地漫无目的地游走,甚至跑到马援防区的情况出现。
这些难民也不尽是老实人,成群结队乱窜,对地方秩序破坏是极大的。
第五伦刚忙完西北的事,如今东边又出了茬子,还真是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时间啊:“看来郡东敞开的口子,必须扼住。”
这是插手郡东的好机会,第五伦看着地图道:“丈人行,带兵向东移师阴安县(河南南乐)吧,然后故技重施,继续募兵。”
“就算扼住了阴安一个口子,流民亦能从元城等地过来,治标不治本。”
马援一向胆大,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一劳永逸!”
他指着地图上大河故道、新道中间的区域:“让我挥师东进,将魏成控制的地域,向东进至大河新道!”
第五伦道:“你是说,替已经崩溃,官府只龟缩于郡城以避赤眉的寿良郡,管辖东武阳、聊城等六个县,将我郡控制的边界推进到大河新道,沿河布防,好控制流民进入?”
“不错。”马援道:“此地乃战国时齐之西境聊城,地平土沃,无山川之阻,常为南北东西孔道。且西连魏地,为我郡之唇,战国时,赵魏齐三国往往争衡于此,若能得之,便能御赤眉于新河之上,也不至于让流民随意出入乱窜。”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但第五伦之所以对郡东六县放任自如,一大原因,就是他手下的兵力、官吏都捉襟见肘,主要精力投入到西北三县,顾此而失彼。
所以马援的计划虽然雄心勃勃,但第五伦觉得,骤然将盘子铺大并不合适,反而要多背上六个秩序崩溃的县作为负担。
更何况,这可是越境攻占他郡土地,王师未败之时可干不得,扩大地盘的事,还得再等等。
“得再征召一批门下吏,再募上两千兵卒,才够做此事啊。”
马援自去筹办移师郡东之事,耿纯却又找上门了。
耿郡丞却是要跟第五伦报告各县上计。
“伯鱼啊伯鱼,果然如你所言,手中有了刀兵就是不一样,相较于去年吾等初至魏成时各县的肆意欺瞒,今年的秋收上计,全郡各县,竟都提前交上来。”
“彼辈敢不交么?”第五伦冷笑,且不说去年的杀鸡儆猴,就他秋时以重兵击灭李氏,拿下西北三县的气势,不管县宰还是豪强,听闻后可不得战栗惶恐,这当口上,谁也不敢做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