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呦,是勋心说果然如同史书所载,郑益在郑玄之前就挂了么?急忙询问:“王君难道是说益恩?勋前在北海,亦与益恩相善,不知他……”郗虑神情哀戚地回答道:“虑前与益恩相谈,益恩亦曾提起过是少府之名……昔袁青州兵围剧县,益恩往救孔文举,不幸为乱军所害……”
是勋勉强记得史书上记载,郑益是被黄巾贼所杀的……不过好吧,反正历史已经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了,左右都是死,他死在谁手里不是死啊……想起当年也颇有些交情,复甑山上共过患难,虽然早知道他不得好死,此刻骤闻噩耗,也还是忍不住自然流露出些悲凄之色。
他这儿悼念郑益还没悼念完呢,任嘏性急,又催促道:“请是少府速取了诏书来,我等这便去劝说先生启行。”王经也重复自己先前的担忧:“只恐先生不肯,奈何?”是勋说这么着吧,你们先去探探先生的口风,反正宣读诏书嘛,也不急在一天两天的。
众人尽皆点头,仍然留下任嘏来陪着是勋主从,其余的全都出棚而去。任嘏对是勋热情得有点儿过头,又是端食送水,又是探问此前襄阳之行的情况——您都见了哪些人啊。辩了些什么经传问题呢?是勋心说正经辩论时间还真不长。几句话就能讲完。算了,反正闲着等消息,我就先从偶遇赵岐开始,跟你聊一聊吧。
谁想到没等多久,他这儿才刚随着赵岐进入襄阳城,自己还没去学宫舌战群儒呢,那边郗虑便来相请:“请是少府往见先生。”是勋忙问:“你等是如何与先生说的?先生之意如何?为何想要见某?”郗虑说啦,我们只是把你的话转述给先生。先生一开始不愿成行,我们劝了几句,他就说想先见天使一面,再下最后的决断。
是勋心说难道又要我去耍嘴皮子,游说他人么?这回面对的可是大儒郑康成啊,年岁既长,又刚死了儿子,想必心如死水,就不知道能不能劝说得动了。转念一想,要不是为了说服郑玄赴许。我千里迢迢跑高密来干嘛?这活儿要没啥难度,估计就算皇帝亲自点名。曹操也未必会放我前来啊。罢,罢,咱只好硬着头皮生顶上吧!
是勋没有想到,他见到郑玄的时候,郑玄竟然是躺着的——不是吧,你刚才生龙活虎的,这一见朝廷天使就又打算装病了?
还好郗虑给出了解释:“先生原在高密,三日一讲,如今年迈气衰,只能五日一讲,课罢即须静卧良久,才得恢复。非故无礼以怠慢是少府也。”他这边儿话才出口,躺在席上闭目养神的郑玄就听到了,当下睁开双眼,微微喘息着说:“见天使安能高卧?扶我起来。”
郗虑和旁边陪着的王经、刘琰等人就要去扶,却被是勋拦住了:“勋此来未着公服,未赍诏旨,非天使也,乃先生之再传,安敢劳动先生起来相见?先生还是卧着,与小子对话吧。”
郑玄微微一笑:“如此,怠慢了……”他叫弟子们把枕头垫高,然后就这么半躺着跟是勋说:“前在徐州与公祐语,提到过是少府,说你学识未足,根基却厚,于训诂一道似开慧眼。公祐云,卿若得吾当面传授,异日成就不在孙叔然之下。”
孙叔然名炎,乃是语音学和训诂学的大家,也是郑玄的弟子,后来被称之为“东州大儒”,还跟王肃打过笔仗,可以算是郑学对王学最后一次有分量的反击。是勋心说“微言大义”这种东西谁都能大开脑洞,今人不见得比古人……未来人不见得比这时代的人更高明;但训诂学就不同啦,我中二就通读许慎的《说文解字》,大一又把王安石的《字说》当笑话瞧,大三开始研究甲骨文,对于古代文字和典章制度,说不定就比你郑老师更强。所以当初就学于孙乾的时候,唯独不向他请教相关训诂的问题,想不到孙乾还挺敏,竟然能够瞧出来我在这方面的长处。
只可惜了,对于文字的流变、典章的变迁,很多观点在这时代还是彻底的异端,我不方便在自家的经注中合盘托出,否则肯定吓得你们一愣一愣的。
脑袋里转过无数念头,可是他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地跟郑玄作揖,连声逊谢,说孙老师夸我夸过头啦,小子可不敢当。
“不想是少府精于训诂,”旁边刘琰好奇地问道,“不知师承何人?可能与我等宣讲一二么?”
是勋心说这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怪不得最终身异处——我跟郑老师闲聊几句就要切入正题,你在这时候跟我讲什么“训诂”?还问我师承何人?我能告诉你说是师承《汉字形义演释字典》、《汉字演变五百例》、《甲骨文字典》之类的书吗……
训诂这门学问肯定是要有人启蒙的啊,是要研究过多种古籍、文拓才能有所开悟的啊,不是自己个儿跟那儿空想就能得出结论的——那就变成王安石了,“以竹鞭犬”成为千年笑话——而且这门学问也就后汉开始兴起,是古文学中的秘奥,不是随便逮俩乡下士人就能跟你说清楚子丑寅卯的。
是勋本来不想理他,可是眼瞧着郑玄也正目光渴盼地望着自己,似乎也对自己训诂方面的师承挺感兴趣——这可怎么办?自己该怎么蒙郑玄?难道再编穷坳当中过路的无名白胡子老头儿的故事不成么?(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