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刀破开剑网时,爽利的如同一刀切开豆腐,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凡是看清了这一刀的人,都不由自主,希望它继续向下移动,因为它的轨迹平滑灵动,令人看过之后,心里非常舒服。
尤楚红大惊,竭尽平生之力,一杖击向苏夜头顶。她千变万化的招式凝在一击之中,笼罩数丈方圆,劲力凝而不散,又带着你死我活的惨烈味道。
所有人耳边,同时传来铮铮连响的声音。独孤凤硬挡四下夜刀,已施展不出碧落红尘的步法,第五击上,她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出,立刻被劲风托起,直飞半空。
她本人惊呼了一声,只觉周身上下空空落落,急忙运功护住经脉丹田,同时感觉腾云驾雾似的,被苏夜单手托住腰间,掷向王薄所在的座船。
王薄眼见独孤凤凌空飞来,长袖一拂,手指粗细的软鞭犹如毒龙,灵巧无比地飞向独孤凤,卷住她纤腰,防止她掉进水中。但独孤凤身上犹自带有夜刀刀劲,与定世鞭相触时,顿时将软鞭弹的一荡一荡,劲力如潮水,重重涌向王薄。
他肩腰下沉,运足功力,方才化解了苏夜的隔空一击。长鞭伸的笔直,再度搭上独孤凤,将她平拉而回。两人一左一右立定,均露出骇然神色,情知这一招巧妙到极点,绝非自己所能施展。
苏夜抛出独孤凤之时,夜刀毫无花哨地掠向上方,正好击中碧玉杖。尤楚红手上一空,感觉玉杖击中空气,万千利刃般的劲力狂涌而出,却不知涌向何方。气劲方散,另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玉杖前端,猛然旋动,就像要把它旋出她掌心。
这并非针对她的反击力量,却比任何反击都要难缠。尤楚红身子挺的笔直,蓦地凌空拔起,向后凝力急抽,顿时连人带杖向后飞去,背心同样撞向河面船只。
直至她双足接触甲板,才有了实在的感觉,后退数步,面上奇异的粉红色已经消失无踪,变成一脸苍白。
独孤凤急忙过来搀扶,只见尤楚红苍白的两颊涌起潮红,怎样也压不下去。尤楚红方把枯瘦的手搭在她臂上,便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喘息呛咳,抬头望向石桥。
她、独孤凤、王薄三人齐齐看到,苏夜屈起腰身,硬接一招七杀拳,然后像个滚动的毛球,借势一头撞进晁公错怀中。
如果宇文化及人在现场,肯定和晁公错有着很多共同语言。
他们两人都擅长拳掌功夫,一拳击出后,都可以卷起刺骨寒风。当他们击中苏夜时,也都不约而同,感受到从前方传来的庞大压力,认为自己是个出拳击打坚实山壁的傻瓜。
苏夜全力挡住尤楚红一杖,背后不巧露出一丝破绽。晁公错眼光何等高明,当然不肯放过机会。然而,他一拳击中苏夜后心重穴,明明拳风强烈至极,甚至激的他一把长须狂乱飞舞,却没有打中穴道时应有的感觉。
右拳关节处,忽地在她衣上不断滑动,还有极为隐蔽的吸附感,怎么都不像击中了血肉之躯。七杀拳劲直冲苏夜经脉,被先天功迅速化解。
晁公错收拳之时,惊觉右手由腕至肘,均沾上一种黏胶般的力道,十分难受。他与尤楚红一样,立刻将内劲先吐后收,强行收招,却又觉苏夜本人粘在了这只右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后撞进他怀里。
这副场景颇为温馨,活像滚进祖父怀里撒娇的孙女。但晁公错脸上,不见慈和抚慰,唯有一种极度惊骇的神色,仿佛看到致命毒蝎入怀。
苏夜硬挨他一拳,自然不假。但他向外鼓起的大肚皮,也结结实实被她撞了一记。
独孤凤看的一清二楚,失声叫道:“糟了!”
尤楚红嘶哑的咳嗽声中,晁公错毛俱张,似乎被人扔进狂风之中,须衣物无不向后飞动,一身长袍先骤然鼓满劲气,又颓然瘪落。瘪落之时,他像个被人一撞就飞的普通老头,随着嘭嘭闷响,被苏夜撞下石桥,笔直地飞回原处。
他受伤比尤楚红更重,落地张口之时,当场喷出小半口鲜血,星星点点洒落在地,无声述说着他身负内伤的事实。
苏夜仍然倒提夜刀,静静站在护栏被打塌一半的石桥上。她脸庞本来如玫瑰花瓣一样娇嫩,天生的白里透粉好肤色,这时却很像尤楚红,白的毫无血色,变成了被雨打过的梨花。
但她调息极快,先天真气在奇经八脉中飞速流动,一周天过去,脸色已经大为好转,亦慢慢泛上血色,显然并无大碍。在疗伤、回气、卸力借力方面,先天功并不输给长生真气。她推演的卦象越多,伤势好的就越快。等到八卦俱全,即便正在和人激战,她也能够自行疗伤。
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天地都沉寂了,只剩桥下的运河还在流动,出湍湍水声。每个人的目光都粘在苏夜脸上,将她镇定自若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就这样看着,看着她微微一笑,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王薄与她目光一碰,陡然想起此行目的,总算从如梦如幻的感觉中抽离出去,厉声道:“放箭!”
四人交手的时候,其他人亦从街道两旁涌出,包围了这座石桥。他们都是独孤阀训练的武士,还有南海派门人,身后背负强弓利箭,已经张弓在手,只等王薄令。
王薄大喝出声,犹如空中滚过的一声雷鸣,惊醒了身在梦中的人。但所有人里面,动作最快的仍是苏夜。她又向王薄一笑,身影陡然闪动,跃下石桥,坠向桥拱位置。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弓弦声连响,利箭破空而至,箭箭对准了她,却因她及时翻身入水,全部射到了石桥上。
单听箭矢破空声,便知被它们射中之后,只能落得一个变成刺猬的下场。不过,苏夜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甚至没有紧张情绪,只管往河中跳去。
就在此时,石桥下方,陡然射出一道犹如急电的剑光,明晃晃地指向她后颈。剑上杀气森寒,绝不在独孤凤之下,冷酷凌厉犹有过之,显然要置她于死地。
用剑人仿佛从黑暗中浮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他趁他们交手之时,悄无声息地潜入石桥之下,收敛心跳气息,藏在暗影当中,直到苏夜一跃而下,才借着她人在空中的时机,向她刺出致命一剑。
苏夜头也不回,身体蓦地向旁平移,竟像飞鸟似的,向另一方向滑翔。但对方来势惊人,剑风扫过她颈旁的头,硬是割断了一截,令她束的嵌宝金环脱落下去,落入河水。
她下落之势突然加快,不愿与对方缠斗。但黑衣人似乎不想就此放过她,迅若鬼魅地掠下。剑锋光芒大盛,虽只是倒映照进拱桥下的月光,却亮的异乎寻常。尤其剑芒点点,急如暴雨,愈令人眼花缭乱,整张脸都陷进剑气所生的刺痛感里,睁也睁不开眼。
剑锋折射月华,她的双眼却映出快速逼近的剑光,毫无想要闭眼的意思。眼见剑光追到,她暗自提气,落势再度缓解,同时夜刀上撩,挑进茫茫剑雨之中。
此时,弓箭手已涌到运河两旁,不断调整方位。但她跳下的地方非常刁钻,无论从哪边岸上,都难以将箭射向那个方向。
他们听到铮铮之声再度响起,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是谁躲在桥下。尤楚红与王薄却是脸色铁青,凝视拱洞中交手的两人,谁都未曾开口。
电光石火间,苏夜却是好整以暇,笑道:“杨兄,你也来了?”
李密能找到杨虚彦,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杨虚彦应该没有忘记她,却依然接下这桩交易。她一直以为,躲在桥底的另有他人,直至看见眩目剑光,才敢确定对方身份。
她能在激战中开口说话,杨虚彦竟也可以。他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只冷笑道:“李密给的酬劳太高,让我不舍得拒绝。”
转瞬十多招过去,两人倏然分开,一个上升,攀住青石边缘,一个向下沉落,没入水中。苏夜入水之前,还向他干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可是,你不是我的对手啊!”
只凭杨虚彦一人,根本不可能伤到她,必须与他人配合,或者召唤石之轩帮忙。她隐约猜出他的来意,却无暇多想,因为她坠进运河之前,已经察觉水下有人。
浑浊暗沉的河水中,陡然卷上一张系着锋利刀片的铜网。独孤阀果然有雄踞洛阳的实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派水性精熟者潜入运河,张开大网,阻止她跳河逃走。
铜网布在浅水处,只等她自投罗网。刀片铁刺寒光闪闪,离她不过咫尺。苏夜哼了一声,笑容兀自挂在脸上,瞅准两枚刀片中间的空隙,持刀向前一挥。
这张由铜丝绞上铁丝,绷的很紧,几乎无法挣脱的大网,像用来捕鱼的普通网子一般,被夜刀切出一条数尺长的缺口。刀气弥漫水下,引的铜网上下震荡。
铜网四角,各有一人持住末端。他们甚至没能看清她出刀,只觉胸口被人重击一锤,险些闭过了气,虽然没有当场昏迷,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苏夜身影灵活如游鱼,随意扭动一下,已经穿出那个裂隙,继续沉向运河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