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提气,被压住绷紧的袍角,无声无息软了下来,像入锅的面条在沸水中变得柔韧,微小的布丝以令人无法察觉的频率,一点点分离开来,没有声音没有拉扯之力,那一截袍角,神奇地被缓缓拉长,最后无声断开。
金铃被那悠长力道拉着,像被一只小心翼翼的手轻轻捧着,落在了戚真思的衣服下,毫无声响。
自始至终纳兰述没有动过。
疲惫的戚真思也没有察觉,其实只要没睁眼看,谁也发觉不了这样的动静,因为根本就没有动静,这是天语最难练的秘术之一,据说修炼大成者,可以身躯不动,令一柄刀在自己面前自动分解。
戚真思不知道纳兰述已经学会了这门秘术,否则她不会用金铃,宁可直接睡在纳兰述身上。
纳兰述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像一抹轻烟,袍角流水般拂过地面,不带一丝风声,掠过坐得密集的人群,黑暗里身影一散又凝,已经到了洞外。
尧羽卫们毫无察觉。
纳兰述抬脚便走,忽然目光一凝,一转头,蛮子在灌木丛后,惊恐地望着他。
他身躯瑟瑟发抖,冷风从破烂的衣衫破洞里吹进去,肌肤都起了栗,那种努力压抑的抖颤,使四周的灌木丛都轻微摇动起来。
纳兰述眉头一皱,眼神杀机一闪。
蛮子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
纳兰述的手指扬起。
蛮子双手抱膝,一动不动,浑然不知死期临近。
黑影一闪,一样东西悠悠降落,罩在蛮子头顶。
蛮子的身子霍然一僵,慢慢倒下。
一丈外。
纳兰述衣袖一挥,扶住了蛮子,将他慢慢放倒,随即头也不回离去。
冬夜灌木丛里。
蛮子沉沉地睡着,盖着纳兰述刚才脱下的大氅。
纳兰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
蛮子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大氅银色的系带,牢牢盯着纳兰述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异光一闪。
月光如水,将仁化城的道路照得一片通明,白色锦带一般铺设在脚下。从路的这一端看到那一端,可以看见城内长街尽头酒馆,飘摇的布幡。
这是一座敞开的城。
夜已深,城门却未闭,却也没有点灯火,城上城下寂然无声,城内城外不见人影,仿佛一瞬间这座城没有了守御,沦为死城。
越是这样,想要闯城者越要犹豫不前,但是让这座城安静敞开等待的人却不怕——他和他的对手,从来都是阳谋相对。
我等你,你必来。
瘆人的寂静里,有脚步声轻轻,自路尽头而来。
那脚步乍一听令人感觉对方没有武功,所以才会发出声音,然而随即便能察觉,那脚步频率奇异,步调一致,每一步之间,距离一定不差毫厘。
走出这样步子的人,一定有着超群的控制和协调能力。
惨白的月色流光飞渡,拉开长长的黑影,有人衣袍飘飞,自月光那头,缓步而来。
那人飞起的黑色衣角镂刻在薄云冷月的背景里,手中一柄白色玉质权杖,斜斜垂指身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