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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夹竹桃

絮屏赏梅回到家,悄悄地让秋菱烧了热水来热敷伤处,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伤处仍是隐隐作痛。秋菱在屋里翻找了半天,失望地告诉絮屏:“上次大夫给调制的膏药都用完了,若是还想要,就得再去请大夫调了。”

絮屏眉心聚集了越来越浓的愁意,“再去请大夫调,那爷爷奶奶就都知道了。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出去玩儿,要让他们知道我去了一次超山回来就旧伤复发,以后我就再也没机会出去玩儿了。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

秋菱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若是不赶紧治,万一将来落下病根可就不得了了。”

絮屏抚着阵阵隐痛的小腿,问道:“调好的膏药没了,那大夫开的药方还在吗?”

秋菱忙翻找出一张纸递给絮屏道:“药方倒是还留着,姑娘是想自己调制膏药吗?”

絮屏仔细地看了看药方,叹了一口气,道:“唉,想要自己调制膏药也是不行的,你看这些药,三七、柴胡、香附、当归……不去药铺怎么能弄到?”正要把药方丢下,忽然眼前一亮,拿回药方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轮晶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秋菱心细,看到了絮屏的眼中先亮后暗的一瞬,追问道:“姑娘看到什么了?可是有咱们自己能弄到的药材了?”

絮屏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方才说:“倒是有一味药材,咱们家里就有,只是……要取来却不容易。”

秋菱不解,“这府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姑娘也弄不到的吗?”

絮屏把药方递给秋菱,道:“夹竹桃。咱们府里确实不少,可是都在二娘的院子里,我们怎么能弄得到?”

秋菱顿时泄了气,“要去二奶奶院子里去取夹竹桃,那还不如想办法去城里的药铺抓药呢。”

窗外的积雪已经慢慢开始融化,屋檐上断断续续地有融化了的雪水滴落。絮屏抱着腿坐在榻上,听着滴滴答答地水声,思虑再三,提议道:“二娘每天中午都要午睡,不如咱们趁二娘睡了,悄悄地去她院子外面墙头上折上几枝吧?这样动静小,二娘未必会发现。”

秋菱的脸色苦得像是生嚼了一块黄连,“姑娘,我还是去药铺给您抓药吧,我悄悄地去,一定不让老爷太太知道。”

絮屏反问道:“药铺都在城里,你总得叫马车一同去吧?叫了马车,爷爷奶奶还能不知道吗?而且,抓药的钱从哪里来?别犹豫了,咱们就去弄些夹竹桃来,当心一些,不会有事儿的。”

秋菱见絮屏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反对,只得陪着絮屏趁着素云午睡时去偷采夹竹桃。

冬日里的午后,太阳懒懒地挂在天上,虽是白花花地亮着,却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秋菱搀扶着絮屏,一路上还在絮絮叨叨地打着退堂鼓。絮屏指着素云的院墙鼓励秋菱道:“你看,这道墙的墙头就有好几枝伸出来,墙角下的那块大石头也够高,站在上面一下就能折几枝下来,不难的。”

说话间便到了院墙下,秋菱心惊胆战地爬上了墙角的大石,扶着墙,伸手去够伸出院墙的花枝。可她毕竟个子矮,用足了力气,也还差一点距离,摸不到花枝,更别说折下来了。絮屏见状,便叫秋菱下来,想要自己上去折,秋菱吓得直摇头,道:“我的好姑娘,您可就别上去了,这石头上湿滑,您要是再跌倒了,我可没法向老爷太太交差啊!”

絮屏并不理会,一把把秋菱从大石上拉下来,自己抬脚就往石头上爬,牵动了旧伤,疼得她停住了脚步,咝咝地吸了一口冷气,稍缓了缓,就又爬了上去。秋菱见劝不住,只能在石下尽力保护着絮屏。一会儿絮屏爬到了大石顶上,踮起脚尖一下就折下了一根一尺多长的花枝扔给秋菱。秋菱站在石下指挥着,又是着急,又不敢高声——生怕惊动了院子里午睡的杭素云,只能尽力压低了声音叫道:“再往左边一些,左边还有一根长的。”

就这样采了三五根枝条,秋菱心里总是害怕会惊动了杭素云,便催着絮屏下来,“姑娘,这几根差不多了,够用一两天的了。咱们快走吧!”

絮屏正在努力够一根最长的枝条,“好!最后一根,折下来咱们就走!好不容易来一次,索性多折一些,万一以后要用,就不用再麻烦了!”

正说着,就听到背后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这是谁啊?这样大胆,在这里偷折花枝!”

秋菱吓了一跳,絮屏也是一惊,险些从石头上跌下来,还好秋菱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儿站在跟前,十七八岁的年纪,高挑身材,穿着一件樱桃红色喜鹊登梅貂毛斗篷,因为天冷,紧紧地系着领口。手里笼着一个紫铜花篮小手炉。梳着精巧的发髻,斜斜地簪了一支赤金镶翡翠蝴蝶簪子,蝴蝶的须翅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轻轻地抖动着,映着淡淡的冬日一闪一闪的,多少有些耀眼。女孩儿容长脸儿,长眉轻扬入鬓,眼角微微向上挑着,紫葡萄一般的眼仁中含着三分清冷,细薄的嘴唇微微向上勾勒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秋菱缓过神来,厉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见了我家小姐也不行礼,还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若是吓坏了小姐,你可担当不起!”

那女孩轻笑一声,嘴角挑起一个仿佛是用冰雪彻起来的笑,直直地盯着絮屏,道:“我知道你是林府的小姐,可我偏偏不想向你行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偷鸡摸狗的小姐能奈我何?”

秋菱气得脸色大变,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你说谁偷鸡摸狗?这阖府里的东西,就没有我家姑娘要不得的!”

那女孩也不动怒,只呵呵一笑,“哦?既然没有林小姐要不得的,怎么不大大方方的进院子里去折花枝,偏躲在这院墙外偷呢?”

秋菱一时语塞,急得脸皮涨的通红。絮屏定了定心神,紧蹙了眉心,问道:“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在我家里要做什么?”

那女孩并不作答,只低了头悠闲地玩赏着手里的手炉。正在僵持着,便听到“哎哟”一声,絮屏和秋菱都在心中暗暗叫苦,果然,杭素云身边的碧莲从院子里出来,迎着那女孩儿叫道:“大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二奶奶怕您不认识路,让奴婢来出来接您,没想到您已经回来。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赶紧进屋,站在风里小心着凉了。”

那女孩朝着碧莲淡淡一笑,道:“碧莲,从前我总听我父亲说,表姐嫁得好,林家是朱门大户,家底殷实,宅大院深。我小时候总想要来看看表姐,可表姐总说林府规矩大,怕我来了闯祸、得罪人,总不肯让我来。可如今我看,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才来了一天,就看到有人偷东西了!”

絮屏看到碧莲出来,便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躲不过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问道:“碧莲,家里来了客人吗?怎么我并不知道?”

碧莲一出院门一直赔笑和那女孩说话,此刻絮屏问起了,才恍若刚刚看到絮屏似的,马马虎虎地行了个礼,道:“哟,今天是什么风把姑娘吹来了?奴婢刚才只顾着和银珠小姐说话,竟没看见您!”

絮屏怎会不知道碧莲是有意怠慢?但她自小便早已习惯,也不欲与之计较,只又问了一句:“这位姑娘很眼生,是二娘请来的客人吗?”

碧莲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姑娘说得没错,这是二奶奶娘家的表妹,银珠小姐。”说着声音向上提了提,炫耀般地接着说道:“银珠小姐是二奶奶娘家舅舅刁老爷家的千金,如今是待选的秀女,来年春天就要入京待选。”

秋菱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秀女而已,又不一定能选的上,神气什么?”声音虽轻,但银珠却清楚地听到了,她脸上始终冷冷的,看不出喜怒,“碧莲,都说林府规矩大,刚才这位林小姐要我向她行礼,我竟糊涂了,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

碧莲连连赔笑,劝银珠不要生气,一面转向絮屏,高声说道:“姑娘啊,您可别怪奴婢多嘴,您这架子有些搭得大了。若论君臣,银珠小姐是皇上未来的妃嫔,若论辈分,银珠小姐是二奶奶的表妹,也就是您的长辈。无论怎么论,都应该您向她行礼啊!”说着拿眼角瞥着絮屏,等着她向银珠行礼。

秋菱上前想要分辩,被絮屏拉住。絮屏原是很懂礼数的,但刁银珠不问青红皂白就说自己偷东西,心里便有三分不快,于是淡淡一笑,道:“说得没错,只是我如今腿伤未愈,不方便行礼。将来等银珠小姐入选皇室了,我再向她补行礼就是了。”说着不愿多事,带着秋菱就想要离开。

碧莲见絮屏借口要走,怕损了刁银珠的面子,忙上前拦住了絮屏,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姑娘昨天连余杭都去了,怎么今天连行个礼都不能了呢?”

秋菱搀扶着絮屏,厌恶地瞪了碧莲一眼,上前一步道:“姑娘都说了不舒服,你还拦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让开?”

碧莲虽然不把絮屏放在眼里,但终归不敢太过放肆,话虽说得不好听,但在礼节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对秋菱,她就绝对不会客气了。伸手就把秋菱推了个趔趄,横眉斥道:“我在跟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一眼又瞥见秋菱手里握着的一把夹竹桃枝,想起刚才银珠说的有人偷东西,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冷笑道:“果然是窑子里来的丫头,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教唆主子偷东西。”

秋菱被碧莲气得发怔,发狠道:“你说谁是窑子里来的?说谁手脚不干净?”

碧莲冷笑道:“说谁谁心里明白!”指着秋菱手里的夹竹桃枝道:“人赃俱获,你还要狡辩吗?”

絮屏见秋菱气得手脚都抖了,便拉住秋菱,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正色对碧莲说道:“说话要当心。秋菱在被人伢子卖进……那个地方之前,就被奶奶救回来了。她从来没有进过那种地方,请你不要乱说话污蔑人。这夹竹桃是我折来煎水敷腿伤的。这宅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是林家的,应该也算不得偷吧。”

碧莲干笑了一声,道:“奴婢不敢。姑娘堂堂林府小姐,要什么没有啊?只是这花到底是种在二奶奶院子里的,姑娘若想要,何不告诉二奶奶一声,姑娘说的没错,这一花一木都是林家的,姑娘若开口了,二奶奶难道会不给吗?何必这样偷偷摸摸地呢?”

絮屏还要再说,就听到银珠叫了一声表姐,转身一看,果然,杭素云冷着脸从院里走出来。银珠上前扯住素云的衣袖,腻声道:“表姐,从前我说要来看你,你总不让我来,说林府规矩大。可如今我看着哪里有半点规矩呢?小姐带着丫鬟偷东西,见了长辈也不行礼,啧啧,这可连****小户都不如呢!”

秋菱见银珠和碧莲一味地咬定絮屏偷东西,狠得咬牙,竟不顾身份,上前扯了银珠的衣襟,咬牙道:“都说了,小姐不是偷东西!”

银珠没想到这个还不到她胸口高的小丫头会突然这样大胆,一时被她扯住了衣襟,吓得直往杭素云身后躲。杭素云的眼神冷得仿佛檐下锋利的冰凌,甩手一个耳光,便把秋菱打翻在地。秋菱从小被林夫人买进府里来伺候絮屏,从未挨过打,杭素云的这一巴掌,把她打蒙了。她跌坐在地上,夹竹桃撒了一地,连哭都忘了,呆愣愣地望着杭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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