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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 彼岸(上)

然而体心之分已无,却仍未能相融。

……

……

佛光不断地在他胸腹间积累着,没有一丝漏了出去。不知为何,易天行也感觉到了其间的凶险,但仍不睁眼,连那眉尾也懒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现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师傅已经脱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将这佛光化作六道轮回的能量。

易天行并不着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个千儿八百年的,更何况是成佛。他原本担心的只是这冥间地亿万鬼众,在自己打开通道之后,会不会一涌而出,在人间肆虐,造成生灵涂炭的恐怖景象,从而坐实大势至菩萨与阿弥陀佛最担心地末法时代提前到来。

而他此时神识淡淡探出。只见冥间众生皆俯于黑土之上,并未擅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但在此时,他回望己身。却不由薄唇微启,噫了一声。

……

……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着,易天行痛苦着,平静着,接受着,虽然这道光起初只是如来万千光芒之中一束,但如来无所不能,虽万中之一,亦是无限之能。

身心俱痛,正承受着那记佛光的冲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坚毅心性。此乃无上之途。然而此时却抑不住一声轻呼,全是因为佛光从他的头顶灌入之后,又开始从他地身体里往外冒去,出现了很奇怪的现象。

他的口鼻处渗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体,看着很古怪,这些液体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这些纯白却有些腻的液体。是佛光与他体内的菩提心融汇后产生的奇异物事,遇见即化,化作无数道流光,须臾间向着冥间的那些生灵扑去。

片刻之后。

一声鬼哭响起,万声鬼哭响起!

哭泣之声回荡在冥间空旷的黑土之上,地面高台下方如蝼蚁般地鬼尸们纷纷仰起头来,无比惊恐的看着那些乳白色地流光,颤抖着,似乎十分畏惧。

易天行闷哼一声。也察觉到了怪异,现这道佛光经过自己的身体过渡之后,再溢出来时。除了宏壮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无量光的寂灭之意,寂灭是除去鲜活的生息,而这些奇怪的佛光却不是,只是很单纯地转化着一切。

转化成什么呢?

易天行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清光渺然,看着高台之下不知因何缘故四处逃窜的亿万鬼众,终于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处流溢出来地乳白色液体所化之光的本质。

——这光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

……

不需要有多么高的境界,才能看彻透这佛祖灭去本身而流下的佛光本质,因为正在冥间生的这一切,正在告诉众生,这记落入冥间的佛光,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为何而来。

乳白色的液体从易天行的鼻孔口鼻处溢处后,迅疾迎阴风而化成本源之光,无数道无色光芒,像人间极地地美丽光彩般,落入了高台之下四处逃窜的群鬼之中。

光芒无形无质,而那些骨架腐厚游魂又如何躲避的开?被一丝丝地佛光缠绕着,佛光一触,便只闻阵阵嗤响,白骨从中无由而断,腐尸无由而化,游魂无由而唳,就在这些流光溢彩间,消失无踪。

真正的消失无踪,连最低等的魂识也没有留下,连最牢固不可侵犯的生命痕迹,也被这些佛光之丝统统抹去。

而这佛光,来自易天行身上。

由归元寺处降落的佛光愈来愈盛了,易天行盘膝坐在高台之上,莲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静,眼神里却显出无限苦楚,无数道光芒从他的身上绽放出来,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间。

那些光照耀着白骨之上,将白骨照的更白,然后销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腐尸之上,将烂肉映成鲜红,然后焚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游魂之上,将魂体显出本形,然后抹灭成一片虚无。

一片虚无。

只要佛光至处,亿万生灵,尽成一片虚无,在这幽闭了五百年的冥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印记。

是最彻底的消亡,最彻底的死亡。

……

……

佛光过处,无数死灵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间五百年战争,死灵们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动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离,奈何对于生的企盼,对于消亡的本能恐惧,却让那些落在后处,被佛光销亡的死灵们惨嚎了起来,哭了起来。

鬼哭之声响遍冥间,流于黑山四周。渐离高台之地,其声凄怆不忍弈闻,咿咿呀呀,呜呜咽咽。间或有惨叫之声响起,本是冥间,此时却真正变作了修罗场。

“为什么收不住?”那些将一切涂沫成虚无的佛光来自于易天行地身上,他浑身颤抖着,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处,隐隐然跨出了大菩萨果位,却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从自己头顶灌入,然后从自己的七窍流出,消亡着冥间的一切。看着离高台越来越远的鬼众,依然比不上佛光散开地速度。不知有多少灵魂就此万世泯灭,再无重生可能。易天行心头一恸,双眼里悲哀之色大作:“为什么?”

“我观世间六尘变坏,唯以空寂修于灭尽,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犹如弹指。”

那人的声音在易天行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易天行对这声音很熟悉,当初在黑石坛中便曾经听到过,当时也看到过冥间的景象。却想不到,如今自己打开人间冥间的通道,却似乎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毁了。

无数的乳白液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却是化的更快,马上变作了流光络络,就像是无数条光蛇在他的脑袋上飞舞,看着有些怪异。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张开嘴说了一句话,脑袋上面地光芒顿时散开,露出真实的面容而来。

而随着一个“了,字出口。头顶地佛光骤然变狙,击入他的头顶,一股前所未见。天地不能抗的威势降临冥间。易天行身下由无数鬼灵用血肉骨架黑土筑成的结实高台,就在这佛光之下,轰的一声,四处散开,刹那间化成虚无!

……

……

易天行低下头去,承受着无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觉着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杀着冥间亿万生灵地生存,神识深处终于将这横亘五百年的事情看了个通通透透,一丝怅悔,一丝不甘涌入脑中。

身周鬼哭之声愈凄厉。

归元寺的佛光不是用来镇住冥间,也不是用来镇住石猴,也不是用来助弥勒归位。

它只有一个用途,从最开始的时候,便只有那一个用途——毁掉一切的生灵。

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两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过去,后望未来,无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断了六道轮回,又怎会留下这道佛光,这处冥眼来等着后人重新开启。

他只是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人间的旧人们统统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间而不得出。

然后将石猴镇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间浑然而生的强横铜躯硬挡住佛光。

然后他安排了一个接班人,那个被称作弥勒地人,那个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为师,终有一日便会救老猴出来。老猴一出归元寺,天下间便无人能硬抗佛光,佛光冲入冥间,开始抹去一应生灵的痕迹。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轮回,却留下这记佛光来,这佛光就像是毒气,冥间就像那个澡室,而归元寺里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气通往澡室的阀门。

而自己,就是拧动那只阀门的手!

冥间里佛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向着高台遗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阔,一路佛光庄严,一路鬼哭嘤嘤。

易天行悬浮在高空之上,浑身笼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着那些化作虚无的生灵,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间的人全死光了,才毕其功于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了佛祖的帮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间众生,不料却害了冥间众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当初与易天行得出的结论那样,人间依然鲜活地存在着。

但……难道就眼看着这冥间数十亿生灵就此消失?

听得鬼哭声声,阴风凄凄。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一络佛光之上,指上现出一朵青莲,幽然问道:“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灵,为何如此?”

几络佛光脱离本体,飘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然后在这字符地后方,那些正在向着黑山四周逃离的腐尸白骨却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来的本命光芒湮没。

“有生皆苦。”

易天行对于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边见过,山谷之上见过,黑石之中感受过。今日再见,却平空多出了无数痛苦来。

他没有再次问。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佛祖为什么要布下这个局,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冥间的众生尽数灭亡——因为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这四个字,那他又怎会只求己身之解脱,而不度苍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觉我之外,更要觉他。

这一点。当初在普陀山时,易天行便与观音菩萨达成了共识,只是当时万万猜不到,佛祖的手段并不是五百年前封闭轮回,而是五百年后打开轮回的那一刻!

佛祖历无数劫,终于在这最后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灭的方法,所以将这法门隐在最后这道本命佛光之中,设下无数机缘,只为五百年后落入冥间。一举度苍生。

只是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识深处不由出现了那个在黑石坛中曾经看见过地画面:王宫之中,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无数劫来,这是我地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

普度众生,便是灭这众生,是耶非耶,敦能断定?

……

……

“我错了。”易天行双目静然,看着面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师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计之中。然君欲普度众生,我亦欲普度众生,所向无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个字从他的唇里吐了出来,迅疾化作无数道火龙,在冥间的空中追寻着佛祖的遗光,试图阻止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应生的印记。

有生皆苦四字颓然散去,然而冥间已然大乱,佛光四处散去,鬼哭之声大作,纵使他身上天火炽红,却只能将那佛光蒸腾渐轻,无法阻止从自己七窍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问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将身心儿幻作一个他,双眼柔柔看着正在消亡地生灵们,想阻止自己体内似乎无穷无尽的佛光洒向冥间——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这身大迦叶肉身却是容不下来,若他此时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生,自然安稳,被佛光洗去一应人间冥间应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这般,他记起许多年前在归元寺里的一个场景来。(详见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归元寺里数罗汉,观罗汉像上衣袂线条流动,于方便心境有所了悟于心。却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身边被六个童子围着,有的童子捂着罗汉的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有的遮住罗汉地眼睛,这便是归元寺里的“六戏弥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道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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