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凝固一般,风夫人有些不忍心看着皇帝绝望的神色,静静地站着,等着他恢复过来。
二十多年了,难得他还记得姐姐,也不枉费姐姐一番深情,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皇帝明明很爱姐姐,姐姐也很爱她,而他们却不能走在一起。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
皇帝深深地凝视着风夫人的容颜,那五官,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却也有些陌生,他以为时隔多年,变了些,原来真的不是,双生姐妹,难怪会长得这么像。
一阵阵绝望如潮水般几乎把他灭顶,大起大落的情绪,让皇帝备受打击,脸色苍白,难以接受刚刚那么美好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这么快就醒了!
即便是梦,也别让这么快就破碎,他还以为,真的是心儿回来了。
太突然的喜悦冲昏他的头脑,怎么忘记了,若真是心儿,又岂会嫁给别人!
“心儿从来没提过你!”皇帝平板地道。
秋水盈忧伤一笑,道:“当年秋水家生了双生姐妹,算命的说,双生是秋水家的祸根,会克爹克娘,爹娘怕我连累家门,从一出生就把我丢给乳娘养大。姐姐是小姐命,我是丫鬟命,我从小就在市井长大,娘亲为了养活我,离开秋水家,去凤来酒楼当厨娘,为了让我吃好点,穿好点,她忙碌了十几年,最终因劳累过世,而最讽刺的是,娘亲的病,是因为我交不出银子延误而死。她临终之前怕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便告诉我真想。”
“当时我刚受娘亲去世的打击,又听说自己被家人遗弃,悲愤之下我偷偷跑去秋水家。看见那气派的门庭,秋水老爷和夫人出门的众星捧月,我便想到我那为了养活我没钱治病而死的娘亲,那时候很气,太年轻,做了一些对不起姐姐的事,你在狮子桥遇到差点失血过多而死的姐姐就是我做的错事。”
声音停了一下,有些苦涩,似乎想起这些往事,对秋水盈来说,是备受折磨的一件事,她极力不想说起下面的事。
皇帝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她才继续开口道:“或许我天生就不是做坏事的料,那一次之后吓坏了,心想着反正我也无病无痛长大了,最多吃点苦头而已,就当作没有亲生爹娘,没有姐姐这回事。可阴差阳错的,我当时认识冰月宫的南宫堂主,他喜欢姐姐,却把我错认,也许是和姐姐说起这件事,她便找到我,这才现,自己还有个妹妹在人世。”
“她经常偷偷来看我,对我很好,有好吃的,有好喝的,姐姐都不会忘记我,教我读书认字,或许是双生姐妹真的有心有灵犀,也可能是因为姐姐聪明,对我陷害她一事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虽然我不知道哪儿露出马脚,她闭嘴不提,我实在内疚,才向姐姐坦诚自己的错事,她不但没怪我,还偷偷瞒着秋水夫人和老爷变卖了饰,帮我娘修葺坟墓,那时候我对自己说,一辈子都会对姐姐好!”
“可是……南宫堂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弃了姐姐反而跑来追求我,虽然我们长得一样,性子却南辕北辙,一个是云,一个是泥。那时候姐姐可能是有点喜欢南宫堂主的吧,我就开始逃避他们,虽然不是我的错,却感觉自己是他们感情的侩子手,没想到姐姐却因为误会我是谦让,竟然应了你的要求,入了太子府……后来秋水家起火,她爹娘都意外死亡了,你出现的时机刚好,抚平她所有的伤口……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生什么事,她刚进太子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闷闷不乐,我们一个月才见一次面,每次都感觉得出她过得不开心,特别是秋水家出事的那段时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我觉得自己很愧对姐姐,她的不开心和痛苦都是我造成的,她想要弥补失去爹娘疼爱的我,所以才会成全我,可悲的是,我对南宫堂主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好好交流过,我想为她好,她想为了我好,才造成这个局面,姐姐她最无辜……即便她后来是真的爱上你。”
“那段时间,姐姐出来见我的次数明显多了,显然是想让我分享她的快乐和幸福,一天比一天甜蜜,还有小女儿的娇态,还带来我喜欢的茶花,因为双生,我们的喜好都一样,我以前住的院子里,满满的,都是姐姐送的茶花。那时候我才真正地放心,我以为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你便是他最大的靠山,有太子保护着,还有谁能欺负姐姐……”
风夫人苦笑了下,淡淡地道:“其实对秋水家来说,我是个不祥之人,这件事毕竟是家丑,姐姐不提并不奇怪!,那时候她爱着你,爹娘又去世,死者已矣,何必让别人多论是非,我也不喜欢提起那些事。”
秋水盈说得合情合理,他想要找出破绽都不成,皇帝的神色呆呆的,倏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那支木钗和令牌,双手还不住地颤抖,“这是怎么回事,我给心儿的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到底当年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事无巨细,我统统要知道!”
风夫人一怔,皇帝以为她不想说出实情,不由得大喝, “快说!”
风夫人被他声音里的急切惊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这些往事,现在一想起来,风夫人就觉得遗憾、愧疚、和痛苦。
她一直很自责,当年若不是她,或许她最爱的姐姐就阴差阳错进了太子府,后面的事就不会生,她会很幸福。
可惜,错误铸成,这是她心里一辈子的伤口。
“我清楚地记得,有两个月的时间,姐姐都没有出来见我,我还以为姐姐是太幸福了,又或许太子府的规矩太严,并不太上心。可是……有一天她的侍女却传信给我,说姐姐要见我!神色有些着急和担忧,很让我担心,当时顾不得其他,便央求南宫堂主带我进太子府,我第一次看见姐姐哭了,她好像很害怕什么,让我们想办法把她救出去。我并不知道生什么,可姐姐却跪下来哭着求我们带她走,除了悲哀,我还看见她眼里的绝望。当一个清傲的人宁愿放弃自尊下跪哀求,没有人能拒绝。当时你并不在京城,想要带走她还算容易,南宫部署了两天,便做好准备带走她,可是我们并不没有想到,灾难来得那么突然,那一晚,太子妃给姐姐灌下一碗毒药,想要毒死她,连带着也毒死孩子。南宫救出她的时候,姐姐已经昏迷不醒,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制毒药,压住她体内的毒性。”
听到这,皇帝的拳头紧紧地握紧,青筋暴跳,倏然一拳头砸在门扉上,血液四溅,风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沉默在偌大的房间里爆,皇帝呼吸沉重,体内如岩浆般怒火和恨意蜂拥而上,又拼命地压抑着,没有全面爆出来。他双眸微红,有怒,有心疼,当年的证据都被人销毁,他知道是太子妃做的,却苦无对症,就算有证据,他也奈何不了她……
他的心儿……
“继续说!”皇帝沉声道。
风夫人叹息,人死了,再多的愧恨都于事无补,她继续说道:“姐姐出事第二天你便回来了,全城戒严,南宫利用冰月宫的眼线,帮我们躲过了太子府的侍卫……”
“不可能,冰月宫是最近几年才崛起,二十几年前怎么可能会有冰月宫?”皇帝倏然现不对劲,审查似地看着风夫人。
风夫人摇摇头,“是,外人都以为冰月宫是最近几年才崛起,其实冰月宫在慕云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不叫冰月宫,是慕云创立的组织,分别派他们管理风家堡的生意,当时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四大堂主都各自管理一片事业。到了南瑾的时候,才有了暗杀组织和买卖情报等生意,并且成为主要的生意,外人才知道是冰月宫。”
“接着呢,心儿到底怎么样了?”皇帝急匆匆地问道,毒解了吗,为什么知道他在找她,也不愿意回来?
风夫人道:“我们在京城住了半个月,等风声过了之后,才悄悄离开京城,去了凤城,那时候你正忙于夺位,追查也不是很紧,南宫很快便能引开你们注意力。姐姐身体很不好,毒药根本就没法解,只能压制着,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那么美丽的人,才半个月便瘦骨嶙嶙,很是吓人,大夫说,如果继续怀着孩子,她熬不到出生的时候,就算熬到孩子足月生产,姐姐也过不了那关,毒素会影响孩子,生出来的,也可能是死婴……。”
皇帝的心很痛,是心脏被绞的痛,他根本就无法想象,心儿那瘦弱的身子是如何熬着的,那孩子保不住,是意料之中吧……
南瑾,不是他的孩子……
一切都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他最终没那个福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即将涌出的液体,是什么呢,难道是身体里过多的水分?
“我们去劝姐姐把孩子拿掉,那样她才有一线存活的希望。可她执意不肯,从京城到凤城,我说了很多次,每次她都沉默地抚着孩子,还威胁我,如果敢对孩子不利,她立刻陪着孩子去死,姐姐看似很柔,性子却很刚烈,我自然是不敢乱来。到了凤城之后,南宫帮我们找了住处,还介绍我去风家酒楼工作,姐姐整天足不出户,我们又拒绝和别人来往,从未有人现过我们,加上南宫引开了你们在追踪。我便安心在凤城住下,打算多攒点钱,好好地照顾姐姐和孩子。事也凑巧,慕云喜欢我,想要娶我为妻,南宫利用风家帮姐姐隐瞒行踪被他知道,我也知道瞒不住,便诚实告知。谁知道他不在意,还尽心地帮我照顾姐姐,姐姐也不想因为她而耽误了我,当时我也想着,嫁给慕云,便有能力找最好的药材给姐姐治病,风家那么有钱,慕云认识的人也多,说不定姐姐能渡过难关也说不定。于是我便答应嫁给他,姐姐知道她也许活不久了,怕孩子生出来后,若是能存活,定是名不正言不顺,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慕云便让我也假装怀孕,为了姐姐,到时候把孩子移花接木……”
“你的意思是说,南瑾他……他是……”皇帝被抛入地狱的心情又被风夫人的话,狠狠地踹上天堂,那种大起大落的滋味,让精明的天子言语有些笨拙,俊逸的脸全亮起来,浮上莫名的光彩……
南瑾他是……真是他的儿子吗?
几乎是紧紧地锁着风夫人,眼光里全是期盼,若是摇头,风夫人都能想象,天子的灵魂都会裂成碎片。
“是!”风夫人沉声道,“他是你和姐姐的儿子!”
喜悦的心底喷射,他激动得一下子都忘了说什么,在被人狠狠地推下地狱之后,阎王突然说,哦,你本该上天堂的,那种巨大的反差,心脏不好的,几乎都不能承受。
他似乎听到喜悦在唱歌的声音……
“那心儿呢?”狂喜过后他又一脸恐慌了,虽然已经预料到,却依然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皇上你不是猜到了吗?”风夫人沉痛地道。
皇帝手心一阵凉,风夫人悲伤地道:“有一次滑胎,差点流产,姐姐便如惊弓之鸟,动也不敢动,整整呆在床上两个月,人那么瘦,肚子却好大,还经常会踢人。姐姐很高兴,因为有动静,代表着孩子在健康地成长。中了奇毒,姐姐能活着已经是奇迹,更别说生下孩子,她是耗尽了自己的生命,来养育孩子,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姐姐是拼了最后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一听到孩子的哭声,便带着笑容安详里离世,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生的是双生儿,可惜的是,老大一生出来,还没来得及哭,便随着姐姐一起走了,而南瑾,却是先天不足,不良于行……”
皇帝心脏骤然停顿,绞痛般的感觉猛然重了千百倍,压得他几乎窒息。
双生……
而另外一个孩子却不幸夭折!
他刚刚知道儿子的下落的喜悦,却被失去一个孩子的痛,狠狠地冲掉,两个孩子,他连抱都没抱过,而心儿,他也没有保护好,他甚至那么狠心地去对待心儿拼命生下的孩子……
天啊……
他都做了什么?
不仅没有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还一味地伤害孩子,甚至曾经起过杀心……
一想起来,他的背脊就一阵寒。
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滑下。
“南瑾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他爹吗?你什么都告诉他了?”皇帝的声音都是痛苦。
风夫人点点头,“我一直把南瑾当成亲生的孩子抚养,慕云也是,视如己出,可我始终觉得对姐姐很不公平,南瑾很小就聪颖,因为腿脚不方便,他受过比常人更多的打击,承受力也强,在他十岁那年,我便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我想让南瑾知道,他不仅有两个疼爱他的娘亲,还有哥哥,另外一个娘,虽然没有抱过他,见过他,却真真实实是用整个生命在爱他。”
皇帝苦笑,也就是说,南瑾明明知道眼前的是他爹,却始终没有和他相认,他心里一定很不屑这个爹爹吧?
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三人!
“心儿……心儿为什么不找我,她应该知道我在找她的……”
“是,姐姐知道你找她,可她不愿意回去,皇上,你扪心自问,当时她回去了,三个人都会没命,她说她厌倦了太子府的阴谋诡计,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过那种生活,千叮万嘱,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就把孩子当初亲生的,一辈子都不要让他靠近京城,也别让他知道他的身世,她宁愿孩子从不知道有过她!”风夫人想起命苦的姐姐,口气有些冲了,她曾经也怨恨过他。
皇帝三魂六魄都没了,愣愣地呆在那儿……
风夫人继续道:“你后来当皇帝了,派人一直查他们母子的下落,其实都是南瑾布下的假象,你查到的,都是他伪造的!”
风夫人说到这,跪下来,磕了一头,恳求道:“民妇今日说了这么多,只想皇上能放了南瑾,他就算不敬,请你看在姐姐的份上,别伤害他!”
皇帝愣愣地看着底下的风夫人,神色空洞,“我都对你们做了什么?真是……”
罪不可恕!
心头一股血气翻涌,事隔二十多年,终于知道当年的真相,而他一直对风家,对南瑾,都做了一些不可饶恕的事,皇帝百感交集,痛不欲生,那种悔恨的心情,无人能明。是一种交集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
天牢!
皇后看着南瑾,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惊才绝艳的右相,震惊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皇帝这么宠信他。
南瑾为官数年,却极少露面,他的防护措施又做得极好,皇后深居皇宫,自然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天牢怨气凝重,皇后乃是万金之躯,小心沾染不详之气!”南瑾眸光淡然,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
皇后会出现在此,出乎南瑾之外,不过她的目的他却非常了解。万世安虽然老谋深算,非常狡猾,却远远不如眼前的皇后来得有震慑力,不愧是一朝之后,尽管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却始终没有人能抓到把柄,谨慎是她最主要的处事原则,比起万世安,这个女人更让人忌惮。
万家的能在这一代达到鼎盛,她功不可没。
“右相大人,宠臣和罪犯的落差,感觉如何?”皇后冷淡地问道,面对牢房里那么狼狈却洁白的身影,她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男人,在圣天的经济和政治都占着非比寻常的地位,微微动摇足以动其国本。
“没什么感觉!”南瑾冷然道,静坐着,眉眼间却有种不可亵渎的倨傲和清贵,气势凌人,不敢逼视。
皇后见惯大风大浪,也忍不住为他喝彩,她安静地看着风南瑾,淡淡地开口,“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此言不假,右相大人这么受皇帝宠爱的大臣也会被下狱,真让本宫意外。不过右相大人的放荡不羁,无视道德伦理,也教本宫刮目相看!”
“皇后娘娘,您大驾光临,就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吗?”南瑾冷讽地勾起唇角,眼光掠过一抹不为人知的阴狠。
“怎么会是无聊的话呢?”皇后皮笑肉不笑,“人生在世,十有八九,都在说无聊的话,虚伪的,谦卑的,傲慢的,挑衅的,空洞的……都是无聊话。”
“恕罪臣愚钝,不太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
“右相大人聪明绝顶,又岂会不知本宫话里是何意思,你太拐弯抹角是就太假了!”
南瑾哼了一声,倨傲的眼神寒气逼人,“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皇后并不生气,微微摇摇头,“皇上能容忍你这么多年,真是奇迹,看来右相大人这张脸占了不少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