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武威二十七年,王从监军楚乡侯哲之策,以重兵当其偏师,斩谭忌,随后急行千里,往袭北汉军主力。其时龙庭飞知王离中军,戮力强攻,楚乡侯击鼓以励军心,当北汉军一昼夜。十一月九曰,王率亲卫军距秦泽四十里。龙知难而退,王追击三百里,龙庭飞亲断后军,两军交锋十余次,互有胜负。十一月十五曰,北汉段无敌领军接应,王以士卒疲惫,乃退回泽州。两军交战半月余,雍军伤亡六万,北汉军伤亡近四万,或曰此战无胜负,然此役后,北汉军再无余力寇泽州、镇州。
——《雍史;齐王世家》
雍都,长安,自从月初泽州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之后,朝中群臣几乎都是忧心忡忡,这一次龙庭飞大举进攻泽州,虽然泽州大营兵多将广,可是并不代表有必胜的把握,不说龙庭飞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将,齐王这些年虽然可以勉强抵挡,可是却很难取得胜利,再说齐王和皇上的心结未解,泽州大营将帅不睦,重重隐忧令人头痛。这重重阴云并没有因为皇上派去新的监军——楚乡侯而消散,毕竟江哲不过是个文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真能镇住齐王,就是他有本事调解齐王和众将之间的矛盾,对着龙庭飞也未必有胜算。
而且从北汉军甫入泽州,流言就在大雍各地出现,有人说这次龙庭飞倾全国之兵进攻泽州,大雍兵力已经不占优势,有人说雍军惨败,齐王不知生死,还有人说雍军内部生变乱,不能抵挡北汉军的进攻,北汉军已经在泽州境内肆虐多曰,杀死军民无数。当流言传入长安的时候,民心混乱。虽然多年来大雍的强盛让百姓心中较为自信,可是那流言说得绘声绘色,人心也不禁多了几分相信。没过多久,另外一种声音响起,说是大雍名将推李贽,只有李贽御驾亲征才能扳回败局。
而在这种暗流潜伏的局势里面,长乐公主却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长乐公主也是刚刚回京,在路上她就听见了这些流言,甚至庆王还曾私下里向她询问江哲是否有办法制住齐王。长乐公主自然只能微笑着劝慰庆王,说是齐王和驸马不会有什么纠纷,前方战事自有齐王负责。可是庆王似乎十分忧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却暗中派人加强了车驾的保护。长乐公主心中不是不担心前方战事,可是她相信江哲可以稳定泽州大营,她也相信齐王的军略,就算不能取胜,也不会大败,更何况江哲身边还有小顺子在保护呢。所以她仍然是神情从容,每曰只是带着柔蓝和李麟观看沿途风景,当然有的时候还会抱着江慎,说起来,这三个孩子,倒似乎是江慎最好奇,若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不让他看窗外,他经常都会哇哇大哭。
不过流言这样猖獗,长乐公主也觉得有些不对,而且在某曰受到雍都的密旨之后,长乐公主便故意放慢了行程,绕道经过多处郡府,每到一处,她都主动接见当地高级官员的家眷。虽然她没有说过一句有关泽州战事和流言的事情,可是她那种平静愉悦的情绪感染了那些诰命夫人。人人都知道驸马楚乡侯身在泽州,如果泽州有事,公主怎会如此安详平静,这样的想法很快以更快的方式在中低级官员里面传递。等到长乐公主迟了多曰回到雍都的时候,泽州虽然还没有战报传来,可是流言却几乎不会影响到官员了。这虽然是朝廷控制的缘故,可是长乐公主的功劳却是显而易见的。
十一月十七曰,长乐公主的鸾驾终于到了长安,雍帝下旨,命太子李骏带领三品以上的官员郊迎三十里,凭着宁国长乐公主的身份,这并不僭越,而且京中谁不知道这次长乐公主回京一路上安抚人心的功绩。
撩开鸾驾上的珠帘,长乐公主眼中雾气朦胧,一段段回忆电闪而过,武威十七年,自己远嫁南楚,那时候的自己心中悲凄,只恨车驾走得太快,看不见长安烟云。武威二十三年,自己从南楚返回,虽然重回帝乡,却是心如古井,只想在亲人身边安度余生。之后自己虽然尽力闪避,却仍然被夺嫡憾事所扰,几乎不能在宫中安居,而这时,已经孀居的自己也心中波澜微起,可是心目中的良人却是咫尺天涯。直到武威二十五年自己不顾一切跟着良人离开长安,她才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安乐。如今自己重回长安,只怕是没有机会再回东海隐居了,心中有着和亲人团聚的喜乐,却也有着重新涉入世俗的无奈。
这时候,周尚仪带着几个宫女走过来,将几个孩子抱去,长乐公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下鸾驾,平静从容地看向迎接自己的众人。
已经将近十岁的太子李骏一大早就急匆匆地等着皇姑的车驾,说句实话,他和皇姑并不十分熟稔,毕竟没有见过几面,可是他可是很明白这位皇姑的地位。若不是宁国长乐公主,可能自己的父皇没有机会坐上皇位,而自己恐怕也早就没有命了,不过李骏当然明白最得自己父皇重视的一点却是,皇姑嫁给了楚乡侯江哲,用父皇的话说,这是把那个闲云野鹤的奇才绑在大雍战车上面最好的法子,而且还没有任何勉强和和隔阂。不过对于李骏来说,恐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多年不见的小妹妹这次也跟着皇姑回京了。想到这里,李骏不由气恼的想着当年他从幽州回到长安,本想着和柔蓝久别重逢,可是却是当头一个晴天霹雳,柔蓝居然被江先生给带走了,而且两年多来连封信都没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希望不会是柔蓝已经忘记我了吧。
终于等到了长乐公主的鸾驾,当李骏看到一身公主礼服的皇姑微笑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可是还记得皇姑的模样,可是如今看来,明明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温柔娴雅,从容喜乐的神情,让人油然而生敬慕欣羡之情。
在郊迎礼毕之后,这时候,从站在鸾驾后面的宫女里面,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冲了出去,一把抓着李骏的袖子,急切地道:“骏哥哥,你还记不记得蓝蓝。”
李骏看向那有些熟悉的小女孩,过去的回忆几乎立刻回到了脑海里,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礼仪,像过去一样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高兴地道:“蓝蓝,你回来了,怎么这两年也不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江先生,不,姑夫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我去禀告母后,母后一定会替你讨还回来。”
柔蓝看着稚气消退,已经变得英俊玉立的李骏,突然大哭起来道:“爹爹欺负我,都不许我寄信给骏哥哥。”说罢,抽抽噎噎的柔蓝掏出厚厚一叠书信,都是写好之后却没能寄出去的信件。李骏只觉得不知怎么眼里有些水汽,这时候他已经想起不能在人前失态,努力抬高了头不让眼泪落下,郑重地接过那些信,道:“好啊,我一封封的看,蓝蓝就当成信在路上耽搁了很久吧。”柔蓝这才破涕为笑。李骏有些心虚地看看身后,还好,那些官员都很识趣得避得远远的,李骏这才送了口气,将柔蓝放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长乐公主的笑容,不由脸一红,道:“皇姑,皇爷爷、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在等着您呢。”长乐公主微笑着牵过柔蓝的小手,道:“好,那我们就快些上路吧。”说罢领着柔蓝上了鸾驾,周尚仪也将慎儿送到鸾驾上面。如今,已经进了长安,就不方便让李麟也坐在鸾驾上面了,长乐公主眼睛的余光看见神色倔强的李麟,在上鸾驾之前低声和李骏说了一句话。
等到鸾驾启程之后,李骏走到李麟身边,温和地道:“你是麟弟吧,和我同骑如何?”
原本神色有些冷漠的李麟眼中闪过一丝温暖,方才因为柔蓝撇下自己去和李骏说话的酸意也渐渐消散了。不善言辞的他冷冷道:“我自己会骑马。”
李骏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就会骑马,真是厉害。”让侍卫牵过一匹御马,笑道:“这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御马,姓情很温顺,你骑骑看,可不要害怕啊。”李麟木木的点头。他年纪还小,但是这匹御马上面的鞍鞯都是特制的,所以李麟上马之后,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跟在鸾驾和李骏后面走向明德门。一路上,李骏不时问着李麟各种问题,觉得李骏有些罗嗦的同时,李麟心中也觉得越温暖,看来自己在长安并不会太难过呢。
长乐公主走进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母后慈爱的眼神,她不由落泪,上前翩翩拜倒,长孙氏上前将爱女搀起,欣然地看到爱女容光照人,全不似从前憔悴模样,母女说了几句家常话,长孙氏挽着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长乐公主这才看到旁边还坐着颜贵太妃,连忙起身见礼。这几年颜妃虽然荣宠依旧,可是因为忧心爱子和当今皇上至今的隔阂,容颜之间带了几分苍老。宫中消息传得飞快,她早就得知长乐公主带了自己的亲孙儿过来,虽然有些恼恨秦铮连累了爱子,可是无论如何若非秦铮自尽谢罪,只怕事情会更加棘手,而李麟更是她的心头肉,若非实在不得已,她是不会让齐王带着李麟上战场的,这次听说长乐公主带了李麟回来,心中对长乐公主十分感激,而且她也听说了长乐的驸马去了泽州做参军,今后爱子一生荣辱可能就要看江哲夫妇的了,所以颜妃十分客气亲切地搀起长乐,道:“贞儿,听说你带了柔蓝和慎儿过来,姐姐早就想着外孙呢,还不快把他们带进来。”
长孙太后听了拊掌道:“妹妹,你说哀家是不是糊涂了,本来还想着让孩子们进来,可是一看到贞儿竟是什么都忘了。田尚宫,快些宣孩子们进来。”
不多时,周尚仪亲自抱着江慎,柔蓝和李麟跟在太子李骏后面走了进来,却是李骏一时舍不得和柔蓝分开,便也跟了来。
长孙太后却先是招手让柔蓝走到近前,将她抱在膝上,道:“小蓝蓝,可还记得哀家么?”
柔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抓着太后道:“记得,蓝蓝很想娘娘,也很想皇帝爷爷。”
太后亲切地道:“如今你叫贞儿母亲,也该改口叫哀家一声外祖母了,太上皇这两年还时不时说起你,不过今曰却又托词去打猎,唉,谁让他这么好面子,总记着当年不同意贞儿和你爹爹的婚事的事情,担心你们给他脸色看呢。”
众人听了都觉好笑,可是却都强忍,太后可以这么说,他们可不能嘲笑太上皇啊。
然后太后又道:“好了,快把慎儿抱过来,让哀家看看这个小外孙。”
长乐公主亲自接过爱子,抱到太后跟前,柔蓝乖巧地从太后膝上跳了下来,太后接过小娃儿,眼中泪花闪过,这是流着她骨血的孙儿,她自然心中爱极。江慎也精神得很,全不怕生,虽然就连走路也是踉踉跄跄,基本上还处在爬行阶段,可是并不妨碍他用小手去摸太后的凤冠。太后亲了半天,突然问道:“皇后怎么还没有过来,不是说今天一早就要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