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牛道:“不是,小的二姐夫是金陵人,他去年去信给小的,说在这里做工,工钱给的极高,还不用担心水涝干旱,比给人当佃户种地强多了。
小的便来了,做了一年工,把家小老人也都接来了。”
隆正帝闻言,有些动容道:“金陵重城,居大城不易。你将家眷都接来了?”
张牛憨厚一笑,却又有些骄傲,道:“俺在厂子里拼命干,别人干一班,俺干两班。
俺干的用心,就……”
“咳咳!”
张牛没说罢,就听一旁贾芸咳嗽了两声,瞪眼看他。
张牛一怔后,忙回过神来,惊恐的弯下腰,卑微道:“小的,小的……”
“你咳嗽什么?”
见隆正帝看到方才这一幕,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细眸中柔和的目光变得刀子一般看向贾芸,贾环也面色不喜的出头训斥道:“有毛病早点请郎中去看,你哪那么多小动作?”
贾芸八面玲珑,自然知道贾环训斥他是为了他好,刚才的动作惹怒了那位天下至尊,便低头请罪道:“三叔教训的是,侄儿却是染了不少毛病,定好生改过。”
“哼!”
隆正帝冷哼一声,收回眼神,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张牛道:“你不要怕,就说俺就是了。说起来,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呢,当年祖上乡音便是如此,听着亲切。
你继续说,老夫想让犬子,多听听你们这些事,长长见识和世面……”
张牛闻言,悄悄看了眼面带微笑看着他的贾芸,见他点点头,终于松了口气,继续道:“俺因为干的好,所以被提拔当了个小头目,叫小队正。
厂子给俺长了工钱,还在城外分了套宅院,不大,够住。虽然还不是俺的,但只要俺在厂子里干够十年,房子就是俺的了。
如今俺一月的工钱,是三两八钱六分,正好可买三石米,都够一家人吃半年的了。
所以,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好哩!”
隆正帝闻言,与李光地面面相觑。
又问道:“你刚开始做的时候,多少工钱?”
张牛道:“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一吊钱,等干熟了,转正了,就有一两二钱。
要是本本分分的干,第二年有一两八钱。
听说是一年比一年多,有奔头哩……
俺准备让俺家大小子也来厂子里做工,先从小工做起,他要不好好做,俺锤死他……
做好了,家里就有两个做工的工人了,拿两份工钱。
那日子……”
见张牛憨厚的脸上,满是光彩和对生活的向往,隆正帝笑着点点头。
……
从白糖厂出来,贾环当着隆正帝等人的面,教训贾芸:“什么毛病?当个掌柜的就以为做官了,非要人家躬着腰低声下气的说话?
人家是清白良民,又不是贱籍。
凭劳动吃饭,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让人家低三下四?”
李光地揪了揪白须,见贾芸被骂的抬不起头,便道:“贾小子,上下尊卑,总还是要有的……”
贾环直言道:“想让人尊敬,不能只靠身份去压。
陛下让人敬仰,是因为他披肝沥胆,勤政多年,心怀天下万民,带领着大秦走向了繁盛,所以天下臣工,亿兆黎庶,才敬仰陛下。
您李相爷同样如此,这些年鼎定朝纲,稳定危局,您老人家功不可没,这才值得人敬仰。
在朝中如此,在厂子里同样也要如此。
别讲究官僚官位,也别论资排辈,哪个能干,哪个对厂子有益处,才值得尊敬。
贾芸,我告诫你,这不是在太上皇跟前逢场作戏,你最好听到心里去。
在工厂,我绝不允许再见到驱使工人如奴仆的现象。
要从开始就杜绝这种事情生,否则你们和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让你们惯着他们,纵容他们,他们若犯了错,不听号令,你们当然可以按照厂规惩罚,严惩。
但不要想着打断他们的脊梁,一劳永逸。
没有了心气的工人,那还叫工人吗?那叫奴才。
你难道想靠着一群奴才做大事?”
贾芸听的满头冷汗,面红耳赤,躬身道:“三叔,侄儿记下了,回头就去整改,定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贾环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芸哥儿,我知道此事极难,连老相爷都认为上下尊卑天经地义。
但你要记得,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是只在大秦作威作福吗?”
贾芸闻言,面色霍然一变,醒悟过来,道:“三叔,侄儿全明白了。三叔曾说过,日后到了海外,绝非一番坦途。
唯有秦人精诚亲爱,团结一致,才能立足于海外,扎根于海外。
否则,纵然强横一世,终不过也是蒙元的下场。
若让咱们的工人,都成了软骨头,在大秦没事,可到了海外,风高浪急,必难长存。”
贾环笑道:“行了,明白这点就行。只有有骨气的,才能有开拓进取精神。”
听到这里,隆正帝面色带着薄薄的骄傲,对若有所思的李光地道:“老相国,看到了吗?
贾环的心思,从来都不止在大秦这片天地里。
他打压儒家,并不是因为这些年儒家对朕和他的冷嘲热讽。
他是要率强国之民,开疆辟土!
所以,你就不要再想不开,在后面使绊子了。
事关国运,和国朝数千年未有之大变革,朕不想有人拖他的后腿。
哪个都不成!”
……
“爹爹回来啦!”
在慈园梅堂廊下正和巧姐儿玩耍的贾芝,看到贾环阔步而入,站起身来脆声声唤了声。
贾芝天性柔和善良,声音稚嫩,惹人怜爱。
贾环抚了抚她的髻,笑道:“芝儿真乖!哥哥呢?”
贾芝闻言,微微有些噘嘴,道:“到了这里,哥哥和小六儿就急着去亲兵营耍子去了,他说不能带我去那里。哥哥那般喜欢,那里一定好顽……”
贾环笑道:“那里可不好顽,都是些叔伯在那练武,有的还不穿衣服,臭烘烘的!”
巧姐儿笑道:“三叔,苍儿哥哥不洗澡,也臭烘烘的。”
贾环哈哈一笑,对两人道:“这是你们芸大哥。”
贾芝和巧姐儿忙像模像样的给贾芸屈膝行了一礼,一起念道:“芸大哥好。”
贾芸慌得什么似得,要掏袖兜荷包寻摸点礼。
贾环笑道:“好了,都是自家骨肉,哪有那么些虚礼,下回补上就是……
走,去给老祖宗和老爷请安。
因为今年是你爹的十五年忌辰,你娘说什么也要在都中给你爹过完清明再过来。
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了人,等时间一到,就送五嫂过来,让你一家团圆。
贾荇他娘正好和你娘作伴。
对了,荇哥儿如今还在太平府(马鞍山)么?”
“是,三叔。
不过贾荇上个月才从徐州回来。
徐州那边又现了一座大煤矿,总算解了贾荇的燃眉之急。
如今江南各处工厂作坊不断扩大,对钢铁的需求简直就是无底洞。
铁不怕,有那样大一个铁矿,再采一百年都不怕。
可是江南少煤,徐州出了煤,真真让贾荇乐的跳了起来。
如今正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回!
说这回一定要让那些逼着他要铁要钢的人都闭嘴,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