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去买安眠药，一个存心要死的人，寻死并不难。他倒是担心华婷会不会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因为她既然发现安眠药却没有对他捅破这层纸，说明她是准备好了要暗中守护他，他为她的一番苦心感动，她一点也不想刺激丈夫，在她看来，田石松连死都预备好了，可见心死，心死的人，多一点刺激只是多一道催命符。

那么，她肯定是在暗中跟着他。幸好她是在他解决了后顾之忧时才发现了他的秘密，不然，如果早一点跟踪他，岂不是会揭露更多的隐秘，给予她更大的打击！被她找到安眠药也未必是坏事，这样等于让她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当然，他的死仍会带给华婷巨大的悲痛，但一直以来，他们的生活完完全全是一潭死水，像两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各自过活，没有多少语言沟通，更没有情感交流，这种死亡带来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她还有儿子可以依靠，所以田石松除了愧疚，并不特别担心她将来的生活。

田石松想，现在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去另一个世界了，但是因为华婷的意外得知，所以他的死，并不是原来设想的那样简单易行。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这句名言放在田石松身上真是一个极大的嘲讽。时机终于来了，那天小孙子发烧住院，一直陪着他的儿媳妇也被传染上了病毒性感冒，高热不止，儿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电话给父母请他们来照顾，华婷不得不去医院陪床，临走，她看着丈夫，几欲落泪：“老田，我去去就回，你一定在家休息等我，啊？”

“你去吧，要不，我也陪你去。”田石松为了让她放心，干脆这么说。

“你别去了，医院里都是病人，你身体不好，容易被传染上。反正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已经跟儿子说了你身体也不好，他答应马上喊孩子外婆过来照顾。我下午就回来。”华婷深深地看着丈夫，田石松被她的眼神打动了，他握住她的手：“老婆，别担心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句老婆叫得华婷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多少年来，他们之间的称呼不可谓不生疏，年轻的时候小田小华，年纪大了老田老华，听起来就像是一对老同事之间的交往。儿子儿媳之间老公老婆的叫，刚开始总让她觉得肉麻，过了好久才适应，今天，丈夫喊她的一声“老婆”，就像是在对她告白一样让她心情激动。

这种情绪下，田石松是不至于转脸不认人，用自杀来渲染难得向她表示出的温情的，她心存侥幸地赶去医院。田石松站在窗前，一直望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也看不见。华婷走进他的生活四十几年，他何尝这样长久地盯着她的背影看过，他何尝对她有过一点依恋之情，像此时一样当她的背影远去还在原地站着伤怀叹息。

但愿来世，你一定要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华婷。如果可能，我去世后，请你重新寻找幸福吧。石松绝笔。

他拿出纸笔写下了这么一行字，他没有对儿子留下一句交待的话，他怕自己一旦坐下来写真正意义上的遗嘱，会一下午也写不完，他觉得有太多的话想说，他怕他会把这一辈子闷在心里的话统统写出来。算了吧，既然要离去了，还是别留下什么让人生疑的话题，也不要用他的不顺心给活着的人添堵了。

干干净净地走吧，他对自己说，生前已经污浊不堪了，但愿他的死能化作一剂清洁剂，把过往的污秽荡涤一净吧。

他把那张纸平平整整地摊在茶几上，笔放在上面权作镇纸。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走到门口，他顿了顿，但没有回头，拧开了门锁直接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被他拉上了，手放在把手上没有松开，最后，他用力又握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般放开门把手，决绝地走了。

宇文慧紧紧捏着那两张照片，像要把它们捏碎一样，她对正则说道：“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田……不，你爸爸……”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像费了好大的劲，虽然这两个字让气氛变得非常尴尬，但她逼着自己这样对正则称呼田石松，她现在能为田石松做的，也只有这一点点了。

“你爸爸不可能是小杜的同事，小杜为什么要撒谎这是事情的关键。你爸爸不仅不可能是她的同事，也决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他的为人，我来担保。”她非常坚决地表达出了对田石松的绝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