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要把这段时间的折腾作一个了断,于是她从家里出来,打车,到酒店,进客房,一鼓作气做完这一切,但奇怪的是,当她坐下来后,竟然开始后悔此行,她突然非常害怕会听到什么惊悚的信息,可怕的隐秘,害怕她隐隐中担心的事就要被证实,可是,要离开却已经迟了,那些早已经冲到嘴边的问题,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无视她的后悔,像控制不住一样,自动从嘴里吐出。
吐出后,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舒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间段仿佛被催了眠,宇文慧和杜若婆媳俩都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豁出去的冲动,宇文慧的疑问在她已经后悔不该来访的时刻倾吐一尽,而杜若呢,她似乎也在等待有一个可以冲口而出不需要顾忌任何人和事的机会,她的潜意识里有种即便是最不能说的秘密也盼望能有一个听众的矛盾心理。多么奇怪的时刻,多么奇异的对象,在命运为她们选定了问与答的角色后,所有的事情都像有人在暗中操纵一样,不随她们有控制力的自我的意识而行走,她们成了被架空的木偶,问与答,都来自神秘的力量,只是借用了她俩的嘴巴。
所有的幕布都拉开,所有的伤口都揭破,所有的秘密,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后悔,都来不及。
不知情就是幸福,就是幸运,当揭密走到最后,当人性的丑陋以最恶劣的形式展现,问的人,诉说的人,都成了隐秘的牺牲品。为什么要捅开那层纸?怀疑就怀疑好了,怀疑本身就存在着百分之五十希望的可能;保密就保密好了,保密本身就存在百分之百安全的可能。现在,宇文慧失去了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而杜若,失去了百分之百的安全。失去了这些可能性的婆媳俩,面面相觑,痛不欲生。
冷眼旁观,简而言之,这就是图一时痛快带来无法挽回恶果的典型性案例。人生,总有些有可说的隐私,一味地强求坦诚,一味地追求率真,不顾一切把血淋淋的真相和盘端出,结局就是受伤的人更多,伤害更加深重。
面对面坐着的一对婆媳,多么希望能回到刚才,回到那些问答还没开始的时候,宇文慧想起刚进门坐下时曾经产生过的悔意,为什么置之不理,如果当时她稍加控制,让悔意渐浓,主宰她的理智,那么,她可以把这次拜访做为婆媳之间一次纯粹的看望和沟通。那么无论最终杜若和正则离婚与否,都还停留在正常的家庭事务范围内。
现在,所有的人和事都被剥开展露,事态的恶化无法逆转。真相,在两人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补上了残忍而致命的最后一刀。
宇文慧心里的黑洞又出现了,那个无底的深洞,像有极强的引力牢牢地吸住了她残破的心,她的心脏忽地悬空,转而又被那吸力拉着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捂住胸口,一言未发,忽然扑倒在沙发上。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竟然如此肮脏,爱情至上的情痴,不知在何时早已变质,变成了邪恶的魔鬼,魔爪伸向自己的家人,亲情被沾污得面目全非。这是不能接受的事实,这是不能原谅的罪恶。哪怕你去了另一个世界,哪怕我们已经阴阳相隔,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种下的伤害、你种下的恶果,让留在世上的亲人如何承受得了。
她心跳得好快,快得疼痛,她倒在沙发上不能说一句话,只是流泪,只是呜咽,身体抽搐,缩成一团。
杜若坐在对面,一动不动,傻了般看着她,她从未见过痛苦能把一个人折磨成婆婆这样,像一只被辗过的小虫,瑟缩,颤抖,似疼痛得正在死去。死去?突然她感到害怕,她不会是病了吧,不会是心脏受不了刺激出问题了吧,她是不是该打急救电话,她跌跌撞撞走过去,不敢去动她,只是轻声地喊:“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宇文慧听不见杜若的喊声,她心里难受得出现了幼觉,她看见自己也站在悬崖边,狂风过去,她被刮落深谷,在空中翻滚,不停地翻滚,她恶心,想吐又吐不出,她头晕,但翻滚一直不停止,她想喊,声音却被堵在胸口,她想抓住旁边的枯枝,可是手却伸不出去,她像被捆住了手脚,堵上了口鼻,她眼前一片漆黑,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
杜若不见她反应,着急了,她小心地用手去摸她的头,摸了满手的汗水,她感觉不好,打开门朝外面喊:“来人啊,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