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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眉心的哀伤

许连臻送走了一位挑剔的客人,正要歇口气。www.Pinwenba.com只见李丽丽直直地过来,笑盈盈地与她说话:“连臻,今天你的销售额不错,要请客哦!”

许连臻抬头了:“好啊,大家想吃什么?”李丽丽沉吟一下,似笑非笑的道:“就奶茶和蛋糕吧。奶茶我要陈记的,蛋糕就对面的吧,要热呼呼的,新鲜出炉的那种。”

陈记奶茶是出了名的好喝,只是离的比较远,这么大雪的天,估计一来一回起码要走半个小时。

许连臻不再多说,去休息室取过了自己的羽绒衣,毛巾,帽子和手套,转身而出。

莫晓婷看着许连臻的背影,朝李丽丽道:“丽丽姐,你不是刚说了要喝对面的卡布奇诺吗?怎么又让她去买奶茶啊!“

李丽丽闲闲地欣赏着昨晚才做好的美甲,淡淡地道:“你们不都想喝陈记吗?不想喝的话,刚刚怎么不说?”

何燕然等人心里都知道是因为最近连臻销售业绩越来越好的关系,让李丽丽嫉妒了。许连臻虽然不会花言巧语,巧舌如簧的推销,但是她很会搭配,店里很普普通通的衣服配饰,在她的巧手下,很能搭出一番味道。所以手上的回头客也日渐增多,虽然还未能与李丽丽的销售业绩相比,但已经让李丽丽产生威胁之感。

她们都各自心知肚明,但李丽丽素来在她们面前张狂惯了,她们也不敢替连臻出头,怕最后触霉头的是自己。今天又正好孟店长休息,否则她一定不会同意连臻请客的。

许连臻深一脚浅一脚的抱着奶茶,到了咖啡店外。忽然止住了脚步。咖啡店的玻璃通透,因为旁晚时分,里头已经灯光通明了。

有一对情侣坐在临街的玻璃幕墙前,女的俏皮可爱,男的高大阳光。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那女孩子伸过了手,握住了男的,嘟着嘴巴,轻摇臻首,楚楚的模样,煞是动人。

她抱着暖暖的奶茶,愣了数秒,然后推门而入。

何燕然找了个空挡,将钱偷偷地塞到连臻的手中:“这里还有芳华和李淑的。”许连臻只是推着不要。何燕然道:“你拿着。你进来这么久,我都还没有请你吃过东西呢!”连臻摇头:“大家都是同事,何必见外呢。”

何燕然一把塞到她口袋里,急急转身而出:“我要去看店了——还有——”她的声音小了下来:“连臻,你,你小心丽丽姐。”

连臻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李丽丽在为难她。可是她能如何呢,唯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熬一天算一天吧。

屋子里小小的,开了暖气,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这大约也是小屋子的好处吧。许连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喝下之后,开始动手整理一些衣物。又到探视父亲的日子了。她难得申请一天休息,孟静马上就同意了。

车子晃悠晃悠地到达了她要下的这一站。是很偏僻的郊外,监狱的四周都极为空旷,这个也不例外,边上都是一望无际延绵不绝的稻田。

许连臻站在门口,抬头望着灰蒙一片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才抬步跨了进去。

父亲许牟坤这两年来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岁,两鬓都是白头发了。见了她,一直怔怔不语,到了后来,语带哽咽地吩咐道:“小臻,以后不要再来看爸爸了。”

许连臻一愣之后便反应了过来。她当作没有听见。只是笑,深深浅浅地笑,眉角眼梢都弯弯的:“爸,看我给你带了两件羽绒服,一长一短的,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颜色——还有,这里有一点钱——”幸亏孟静姐送了她不少衣服,所以她才有余钱给父亲买衣物用品。她在里头待过,知道钱的重要性。所以把身边所有的钱都给父亲带了过来。

许牟坤隔着玻璃望着她,板着脸严肃地道:“小臻,听爸爸一句,以后不要再来看爸爸了。就当我死了。你以后就是来,我也不见你。”

心里头的苦涩如同涌泉,一阵阵翻滚而上,直冲鼻翼。可许连臻脸上还是在笑,撒着娇道:“爸——你说什么傻话呢?”

许牟坤虽然颓废憔悴了,可那气势隐隐还在:“你听爸爸的话。知道吗?以后在外面,别人问你爸妈什么的,你就说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知道吗?”

她吸着气:“不——”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爸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叶英章根本无法接近爸爸。如果不是她,爸爸不可能这般轻易的相信了叶英章。

许牟坤摸着玻璃,将女儿的相貌牢牢的在这一刻铭记住:“小臻,你还年轻,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爸爸不想连累你——一个走私大贩的女儿怎么找的好男朋友,更何况——更何况你还——”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更何况她还坐过牢,有过前科。

许牟坤恨地咬牙切齿:“想不到叶英章这小子这么狠心,当初他答应我的,只要我交代所有一切,他会保你没事的。谁知道——”若是早些年,他不把这小子的皮给活活剥了。

许连臻漠然地打断了她爸爸的话,垂下了眼帘:“爸,不要再提他了。我已经把他忘记了。”许牟坤顿了顿之后,连连点头:“对,对,对,把他忘记了。”

半晌,许牟坤道:“小臻,以后找一个好一点的男人,有份正当的职业,也不需要太有钱,也不一定要长的好看,只要真的对你好,真心疼你,能过小日子就行了。答应爸爸,找这么一个男的,然后好好过日子。啊!”

许连臻把手放到了玻璃上,盖着父亲的手。隔了厚厚的玻璃,似乎还能感受父亲的温暖的体温。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的让人妥帖安心。许连臻只觉无数的酸楚聚集在眼中,她已经强忍不住,马上要落下泪来了。她深深地吸着气,用力点了点头。

许牟坤缓缓地道:“找到了,记得来看爸爸最后一次,但一定记得对那个人说我是你远方的亲戚,看着可怜才来看我的。”许连臻含在眼里的那颗泪,终于是滚落了下来。

许牟坤的声音严厉地从电话线那头传来:“记住了吗?”连臻闭着眼深深地点了点头,泪水簌簌而下:“爸,我知道。我知道了——爸——”她知道父亲不是说说而已,他不愿意连累自己,他真的不会再见自己了。

玻璃墙里头的许牟坤毅然地放下了电话,转身离去。只有站着的狱警看到他眼里的泪,缓缓地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许连臻捂着嘴趴在台上,好似一只受伤绝望了的小兽,无声啜泣。

纷纷扬扬的大雪,断断续续地一连下了几天。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地一片。许连臻每日照常乘公交车上班,为了怕迟到,特地早起,每天提前一个小时,搭乘最早的公车上班。

她有时候在车子里头,呆呆地隔着车窗望着一个又一个的路人,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这些个路人和这么多的车辆,无论在这城市有没有房子,有没有家,总归是有人在某处等着他(她)的。所以他们无论赶多远的路,多寒冷的天气,心底深处还是温暖的。

可是,就她,单单就她,什么都没有。很多时候,无论在她的小屋子里还是在工作的地方,她总是觉得好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之中,四周都是一片黑暗。无论她怎么的喊,怎么的叫,都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一连数天的大雪,店里好几个人都找了各种理由请假,只有许连臻风雪无阻的一如往常。孟静自然什么都看在眼里,便把连臻叫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连臻,这几天辛苦你了。这么大冷的天,我已经向总公司给你们申请大雪的交通补助费。要是实在没公车,你就打车吧。情况特殊,我给你报销。”

孟静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还有——连臻——这几天人手实在不够,你看能不能你再辛苦点——尽量每天坚持到最后。”许连臻知道店里的情况,这么多人请假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再按往常那样的分两批下班,便点头应道:“好。”

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什么交通费。当然她也没有那么傻,该拿的不要拿。她每天这么的来上班,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处地方要她的,有一个地方让她觉得不那么的茫然孤单。况且,她的确需要这份工作。如果失业了,那她真的只有去喝西北风的份了。

其他人再不济,也有父母兄弟。最少,也还有朋友吧。可是,唯独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有时候觉得那么的累,那么的疲倦,想找个人说说话,却也没有。

叶英章还是每天上班,下班的准时出现。她有时候真的觉得奇怪了。他跟着她干嘛?她早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当年两人是谈过一段时间的清纯恋爱,但那也是假的而已。他不过是在演戏。只有她那么傻,那个时候会为他的一句话整夜不眠,为他的一个阳光笑容心会狂跳半天。

他第一次牵她手的时候,她紧张的手心都是汗——那天回到家,她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手,连澡也不舍得洗——心里那般的雀跃欢喜,好像有无数无数的蝴蝶在里头展翅飞舞——

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现在想来,不只是傻,简直连用春字底下两条虫的那个字也无法形容万分之一。

马路上结了冰,又硬又滑——光线暗淡不一,而她又处于恍惚状态——忽然之间,只觉得脚一滑,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直直地朝下面摔去——身体可能是冷到已经僵硬了,她只听到“砰“一声闷响传来,自己整个人已经着地了。

有人朝她跑了过来,扶起了她,语气焦急:“连臻,你怎么样?脚没事吧?疼不疼?”还是这个怨魂不散的叶英章。他到底有完没完。她就算摔死在这里,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每天这么空跟着她,不用去做卧底了吗?

许连臻蹙着眉,冷冷地甩开他的手。自己挣扎着慢慢爬起来。脚腕和膝盖处的麻痹感现在已经缓了过来,痛意已经越来越明显地传了过来。看来是扭到脚了!

叶英章颓然无力地站着,张着双手,想要扶她。又被她厌恶之极地甩开了——如此的重复,再重复。

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颓然无力地道:“连臻,无论你再这么恨我,你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的脚一用力就痛的抽气。关他什么事?就算她死了,也与他无关。

叶英章自然能感受到她对他的嫌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前面有一家医院,我扶你上车吧。”

许连臻挣扎着总算靠自己站了起来,右脚腕钻心的疼。坏了,估计是扭伤了。她跳了几步,在马路边探出手,想拦一辆计程车。

可是这么晚的天,这么大的雪,这块地方别说车影了,简直连个鬼影也没有。

她吸了口气,试图走几步,除了疼还是疼。等的人都要僵掉了,还是没有车子。偶尔有一两个路人,都是神色匆匆,着急回家的摸样。

最后,没有别的法子,她还是上了他的车子,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很有骨气的站在原地,宁愿冻成冰棍,也不会上叶英章的车。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许连臻已经学会了,在很多时候,骨气这东西是不能当饭吃的。她把身边所有的钱都给了父亲,现在真的连感冒这种小病都生不起。脚伤可大可小,万一摔断了是骨头的话——

挂了急诊号,值班医生看了许连臻脚红肿的程度,又问了几个问题,就直接给他们开了张单子,让他们去做CT。

做CT在另外一幢楼里,要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叶英章搀扶着她,慢慢走着。她头发上有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遥遥渺渺的香。好像觉得像是玫瑰,也好像不是。如此的与她接近,像是虚幻梦境——他轻嗅着,不敢用力,只怕惊醒这一场好梦。

她以前的头发很长,又黑又顺,就跟电视里头的洗发水广告里头的一模一样。如瀑般披在肩上,抱着小白,大眼微眯,鼻子微皱,顾盼间老是在笑。

他第一次见她,她不是抱着小白,是抱着两本书——不,确切的说,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M市的公安局会议室。大大的房间里头,黑呼呼的一片,只有幻灯片在闪烁——她的照片杂在一堆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物当中,不由地让大家的眼前一亮——

那张照片是偷拍的,她披着一头黑发,望着远处,正璀璨而笑——会议室里有明显的吸气声——坐在他身边的小吴,偷偷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用嘴型对他说:“想不到,这姓许的王八蛋还真会生。女儿竟然这么清纯漂亮,可以去选港姐了,而且属于保证当选那种——”他想笑,可又要顾忌在座的各位领导,便强忍着,临危正襟地端坐着。

下台阶的时候,叶英章怕她又摔了,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热很厚,许连臻脑中“轰”一声,只觉得血液上涌。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挣扎着摔开了手。

许连臻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护士小姐,能帮我找张轮椅吗?”叶英章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愿意跟自己过多肢体接触。也不为难她,跟护士去取了张推椅子,扶着她坐下后,这才在后面给她推。

扶她站好了拍摄的姿势,拍片医生对叶英章说:“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叶英章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在这里陪她。”许连臻淡淡地拒绝:“不用了。”叶英章坚持地对医生道:“我陪她!”

那医生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见两人气质相貌登对,情侣的印象早已经先入为主了。听男子这般痴缠,不由和蔼地笑了出来:“到底是小青年啊,恩爱。”

两人一听,各自都有点恍惚,一时相对无言。

最后CT出来,是脚腕严重扭伤。医生叮嘱说一定要休息一段时间,最好两三个星期不要动,以免照成习惯性骨折。这期间如果想要动的话,最好拿拐杖走路,但是受伤的脚最好不要着地。给她用弹性包带包住了脚,又配了一些消炎化肿的药和擦的药酒。还交代了回家最好用冰敷一下。

叶英章扶着她进了屋子。空间很小,一眼就可以望尽。只放了一个床,一个桌子。桌上还放了一个小煤气灶,一个热水壶,一个杯子。简陋到空气里都散发着一种凄凉的味道。

叶英章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像被棍子狠狠地打了一记似的,难受的发闷。他有想过她现在的生活应该不是很好。可是想到是一回事情,真的看到这样子的情景,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她以前的房间,什么都是她最喜欢欧式公主风格。干净闪亮的地板,玫红的花朵墙纸,白色的公主床,白色的窗帘——

跟这个地方,天堂地狱的差别!

可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毁去的。到目前为止,他对她父亲许牟坤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但是,他对她一直都是内疚的——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任务,这是他应该做的——可是总是逃不过自己内心的愧疚——

原来单位的小马和小吴都一再地劝过他:“这只是个任务——你不过按命令执行而已——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你做的并没有错。”

或许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觉得一切不过如此而已。如果今日易地而处,他或许也会这么开解别人。或许道义上他的确没有——但是,在私人感情上——他真的亏欠了她的。

所以,他只有自己知道,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弯着眼睛朝他而笑的明媚女子——

他欠她的,这辈子也弥补不了。但是如果能弥补一点,就算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许连臻缓缓地在床上坐了下来,放开了他的手,平静冷淡地抬头:“叶警官,真不好意思打扰你到这么晚。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如此明白的逐客令,想来不是耳朵有问题的话,都应该听得懂。

叶英章正取过热水壶,往杯子里注水。望着杯子里的缓缓升上的水位,好一会儿才道:“先吃药吧。”说罢,将取好的药丸和水,递给了她。

许连臻没有接。叶英章也一直维持着递给她的动作,似根本没有听见她方才所说的话。他明白她真的是厌恶他到了极点。好半晌,他才道:“那我走了。你休息吧,记得吃药。我明天一早给你送吃的过来。”

许连臻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叶英章也不再说话,又望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而出。

杯子就搁在她触手可及的桌边,热气袅袅。连臻怔怔望着,眼睛里低沉沉的没有任何光芒。呆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拿杯子,触手已温。和着药片,一仰头,吞了下去。

小时候,她最害怕生病了,因为讨厌吃药,也讨厌打针。那个时候,父亲总是抱着她,早早买了水果罐头或者糖果话梅之类的,哄半天骗半天,才能哄她吃下药去。

爸爸——这么孤单脆弱的时刻,一想到父亲许牟坤,眼睛便热热的,似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不能哭。许连臻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也不能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哭了,而对她有任何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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