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焓的表情凝了半刻,笑容却没有散去,背着光,有些看不清神情。
隔了好一会儿,他稍稍倾身,
“我知道你害怕,我没有逼你。”他说,“甄暖,我没有强迫你。”
甄暖的心像被撕裂成两半:“我……”
言焓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天光落了下来,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拔脚往外走:“先出勤,这件事过后再谈。”
“队长……”她害怕再谈,对她是折磨,长痛不如短痛。
“甄暖,”他脚步一停,没回头,“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你用一句话就可以了断的。”
甄暖一怔,他已走了。
……
乘车去郑家的路上,言焓和另一车的裴队打电话,提醒他叫人去丽湖区的水岸街道走访,那边原本是村庄,后发展并入城区。地旷人稀,拆.迁户多,违规建筑也多。
他放下电话,甄暖好奇,想问他,可想起刚才的小矛盾,又不好说。
言焓从车内镜里看到:“说。”
她一抖,赶紧问:“队长,为什么建议去那边啊?”
“如果我想把谁囚禁,放眼誉城,那里会是不二之选。”
“队长,你想把谁囚禁啊?”
“……”言焓眸光清凛地斜她,“比方。”
“比方说谁……哦……打比方啊。”
老白开着车,笑得手抖。
“比方说谁?”言焓看她,“比方说你。”
他应该是开玩笑,可他的眼睛很冷静。甄暖往后缩:“为什么是不二之选?”
“可以挖地窖,可以构建墙壁厚实的房屋,邻居少,来往人少,被囚者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到。郑苗苗5号夜间失踪,15号死亡,她被囚过一段日子。”
甄暖觉得有道理。
“十桉里的天然山洞也不错,就怕徒步者误入,或者野兽把被囚者的随身物件叼出来。”
言焓看见甄暖笔直又惊异的眼神,抬眉,“怎么?”
“队长,你是在从犯罪者的角度思考吗?”
“知己知彼。”
她的眼神仍然笔直又惊异。
“?”
“队长,如果你以后犯罪,会不会被人抓到?”
“你觉得呢?”
“应该……抓不到吧。”
“你也太无视谭哥和程副队他们了。”
他说话真坑人!甄暖忙看向前边:“没有,副队长谭哥,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知道。”谭哥招招手示意没事。
老白:“说实话,如果老大干坏事,誉城没几个人有把握抓得住他。”
“誉城?”程副队摇头,“全国吧。”
言焓:“承蒙抬举。谢谢,谢谢。”
老白笑呵呵的:“我发现小猫儿这段时间开朗了,不像之前害羞,也愿意和我们说话了。最爱和老大说话。”
“胡说。”甄暖立刻把脸扭向窗外,心扑通扑通跳。
……
郑家在一个老旧的居住小区,那片区域全开放,独栋屋单元楼都有,巷子和小街道很多,与周围的大路大道融在一起。
郑苗苗习惯抄近路,走了她常走的一条柏油小巷,巷子两三百米长,连接主干道和她家后门的石板路,形成“工”字形。
巷子两旁都是院墙,只在交叉处有一户人家,开了个小卖部。
经过二队这段时间的勘察,当晚,郑苗苗是在柏油巷子里被人掳走的。也就是“工”字的一竖。
巷子很宽,视野很好。四周是镂空的院墙,里面住有人家。晚上,路灯加上家家户户的灯光,这里不算危险地带。
言焓问:“附近的人家都没有看到或听到嫌疑人?”
“没有。这也是我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所以,”裴队说,“除了法医小姐说的赛洛西宾迷幻剂,我还怀疑凶手带走郑苗苗时用了像乙醚这样的控制类药物。”
言焓转眸看他。
“这个居住小区没有摄像头,”裴队指向自己的左手,“郑苗苗当晚抱着花从后门出来去接父亲。她从那个方向走来,就是‘工’字的右上角,走到我们这个位置也就是交叉口小卖部这儿。
她转弯,走向‘工’字的竖形,走向半部,那条大道。”
他指向前方。
“她抱的花散在地上,离我们现在站的位置15米。小卖部晚上10点半关门,老板一直坐在店里看电视。郑苗苗呼救,他一定会听到。但当晚他没有听到呼救声。”
裴队总结道:“所以我认为,嫌犯可能用了乙醚等控制类药物。”
最近一直跟着二队分析嫌疑人心理的苏雅也参与进来,说:
“嫌疑人用了控制类药物,再加上赛洛西宾。他可能日常生活接触得到这个方面,或许是医护、化学职业,但也很可能就是普通人,在网上搜到这些知识。”
言焓若有所思,中间听到她的话,看了她一下。自上次之后,她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甄暖听到赛洛西宾,小声插了句嘴:“迷幻药可以在死者体内无限期存留。但它在活人体内只能留36小时,之后会彻底代谢分解。所以,郑苗苗死于服下迷幻药的36小时内。”
裴队点点头:“她被囚那么久,嫌疑人一定常给她灌药。另外,二队最近一直在追乙醚这条线索。也在分析嫌疑人为何会选中郑苗苗。”
苏雅道:“可能凶手看中漂亮的郑苗苗,随机下手,也有可能他偶然见过苗苗一面,惦记着她是个美女。”
程副队补充:“他这种等待入网型的猎手……很可能之前犯过小型的类似案件。如骚扰跟踪之类。”
谭哥:“如果是等待型,他应该对这个区域相当熟悉。”
推理如接龙游戏一样传递下来,甄暖在一旁,歪着头认真听,听了一会儿发觉言焓一直没说话。
她回头看。
就听他刚好开口:“不对。
苏雅说凶手是不以杀人为目的的迷.奸犯,我赞同。但裴队说的乙醚等控制类药物,我不同意。”
言焓站在一株落叶树下,风吹叶摇,斑驳而清淡的阳光在他头发上灿灿地晃动。
“你的意见是什么?”
言焓:“有次郑容教授出差,我送郑苗苗回家。路上她问我,电视里总有人用毛巾沾上乙醚捂住人的嘴,让人瞬间晕倒。女生遇到这种袭击,该怎么办?”
周围人顿时都静下来,齐刷刷看着言焓。
“我告诉她,电视里的表演有夸张成分。吸入后,你会头晕,但不会几秒内晕倒。即使是高浓度的乙醚,你也有十几秒的自救时间。如果对方是男人,力气比你大,挣扎反抗不仅没用,反而会加速吸入。女生自救的最好方法是屏住呼吸,假装晕倒,用力往地面沉。等对方被骗,松开后,立刻尖声呼救,或反掰他的手指,用手肘猛击,然后逃跑。”
他眸光清锐看着众人,
“所以,郑苗苗不可能被药物制服。即使没有成功摆脱,她也会给自己争取一次呼喊救命的机会。”
裴队和二队的人都疑惑了。
甄暖苦思冥想,提出新想法:“有没有可能郑苗苗的确呼救了,但小卖部的老板怕惹事,没有实施救援。后来他心里有愧,不好意思承认,就对警方说没听到。”
老白一愣:“这倒是一种可能。”
警方查案经常会遇到这种为面子而耽误案情的境况。
但言焓再次否认:“小卖部老板和郑家是街坊老邻居,看着郑苗苗长大,见死不救的可能性很小。除了他,院墙内也有别的人家。”
甄暖毫不气馁,又问:“是不是被人诱拐?”
“不会,苗苗这孩子自我保护意识相当强。她不会走近停在路边的车辆,”言焓停了一秒,平淡地说,
“我告诉过她,不要因问路或紧急帮忙等原因靠近不明车辆,被人拖上车。”
甄暖听到最后一句,心猛地一磕,想起夏时就是被人欺骗掳上陌生车辆,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她有些难受地看言焓,后者逆着阳光,脸色已然看不清。
那就诡异了,郑苗苗是怎么被绑上车的?
甄暖想,难道是熟人?借口说送她去机场,结果把她掳走?
她心里一喜,刚要把这个发现告诉大家,可想到什么又赶紧闭了嘴。郑苗苗的鲜花摔在地上,说明有过挣扎,怎么可能是熟人让她搭车。
她忽而发觉推理真有意思。很多种可能性,有些和证据相悖,而有些和证据吻合。一条一条,全靠你去梳理。
一旁,苏雅快速思考了几秒,突然道:“嫌疑人不止一个。”
言焓:“赞同。”
“他们速度非常快。”
“配合得那么好,又迅速,一定不是第一次作案。”
两人你来我往,3句话逆转了二队之前的调查模式——作案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体;且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作案。
言焓说:“以前一定发生过类似案件,不止谭哥说的小型骚扰案,应该有团体迷.奸或强.奸案,但受害人没有报警。
这是一个迷.奸少女的团体,他们并没有杀人的欲.望。”
这点甄暖可以理解:“对,他们扔掉月经血的毛巾,扔手机,还不小心在包裹尸体的保鲜膜上留下了衣服纤维和指纹,说明他们细心不够,有些慌乱。
另外,他们掐死死者时,用力极度过猛,是在一种精神非常狂乱的状态下造成的。并非稳定状态,他们并没有想杀死她,只是想……”
甄暖懵了懵,不知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脑子里堵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反正……那个过了之后,就把她放了。”
言焓意味深长看她一秒,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