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武威侯府中,刘嗣祥不耐烦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我去做什么,难不成还嫌丢脸丢的不够?”
“侯爷。”刘大夫人已经穿戴整齐,给刘嗣祥倒了茶,轻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去听一听,陈明京和薛致远是多年好友,若他以权谋私护着薛家把素娥定了罪,那我们岂不是真的要出丑了。我们去了,别的不说,若素娥是冤枉的,他肯定不敢胡乱定罪。”
刘嗣祥还是不愿意,他怒道:“她怎么就不消停消停,就知道惹是生非。”
“走吧。”刘大夫人叹了口气道,“素娥虽招恨,可她毕竟是你的妹妹,若真被定罪了,薛家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的。”
刘嗣祥皱眉站了起来,刘大夫人就笑着给他整理里一番衣襟,道:“事情到底什么结果,去了才知道。”
“什么意思。”刘嗣祥微微一愣,觉得刘大夫人话中有话,刘大夫人就低声道,“我们作为娘家的人势必要走个过场,若不然以后别人说起来,倒显得我们没有情分,反倒成了我们的错了。”说完,扶着刘嗣祥就出了门,和刘二夫人一起往外院而去。
刘嗣祥压着怒阴沉着脸上了马车,一路到了顺天府衙自堂后进去,便在院子里碰到了薛霭和薛潋,刘嗣祥敷衍的抱了抱拳,拂袖大步拐去了前庭,薛霭和薛潋也往前面而去,刘大夫人和刘二夫人就由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堂后。
她进去时堂后已经坐满了薛家的女眷,薛老太太,方氏,薛思琴,薛思琪,薛思画,以及方幼清,除了还在坐月子的赵芫没到,薛家的女眷几乎都在这里,刘大夫人就冷笑了一声在薛家的对面坐了下来。
“可真是没瞧出来,你们薛家还有这大义灭亲的风骨。这样的丑事人家都是藏着掖着,你们倒好,恨不得闹的人人皆知。”刘大夫人冷冷的盯着方氏,道,“以前只当你为人淳朴单纯,没想到倒是小瞧你了,手段真是层出不穷。素娥被你逼去庵庙也就罢了,现在还打算逼死她,你的心可真是狠那。”
“我……”方氏心里有气,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她们也不想这么闹,可是刘氏被周文茵硬送到衙门来,本来一件在家里可以解决的事情,硬生生闹到公堂上来,他们是别无选择,方氏为难的看了眼刘大夫人,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薛老太太就看了眼方氏,咳嗽了一声,道:“嚷嚷什么,这不是家里的后院,都给我闭嘴!”
刘大夫人冷哼一声,转头过去喝茶。
薛思琪起身朝隔着一扇雕花门的外头看了眼大堂,又跑了回来,在幼清身边低声道:“武威侯和大哥都坐在外头了,三哥在门外站着的,院外也站了好些百姓。”她说着一顿,道,“我好像看到二叔了。”顺天府衙的大堂外有道回廊,但凡升堂只要外面的门是开了,百姓便就可以在回廊外头观看,但不得喧哗扰乱秩序。
今天薛家这件案子自昨日开始便轰动了半个京城,大家都好奇,这案子要怎么审,薛家的二太太到底是个什么人,竟然这么狠心,连自己的侄儿媳妇和侄孙也能暗害。
薛镇世会来幼清并不奇怪,她朝外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门口看去,就看见周文茵由丫头扶着进了门,薛家的女眷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纷纷不屑的转过视线,周文茵就面色端肃的过来向刘大夫人和刘二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刘大夫人一副不计嫌的朝周文茵笑了笑。
周文茵又走了过来,朝薛老太太和方氏行了礼,她道:“祖母,一会儿您千万别生气,身子要紧!”
薛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撇过脸去喝茶。
周文茵也不尴尬,俏生生的走到对面,在刘大夫人隔壁坐了下来。
侧堂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唱喝的声音:“陈大人到!”随即惊叹木一响,两边扶着杀威棒的衙役上了堂,薛思琪好奇的隔着门往外头看。
刘氏被带了上来。
“娘生病了。”薛思画瞧见刘氏立刻捂住嘴哭了起来,幼清也隔着门朝外看去,就看到刘氏依旧穿着的是昨天的那身米灰的长袍,但人显得憔悴病态,两鬓的华发非常的显眼,就这么跪在空荡荡的气势庄严的大堂中央,显得格外的渺小瘦弱,不堪一击。
“薛刘氏!”陈明京喝道,“你所犯何罪,从实招来!”
书记官在一边奋笔记着,落了笔又朝刘氏看去。
刘氏抬起头腰背挺直,就看到刘嗣祥正沉着脸坐在下首,露出一副恨不得亲手将她杀了才解恨的样子,在刘嗣祥的下首坐着的是薛霭,他穿着官服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并未看她,但是她却能感觉到薛霭对她的恨意。
刘氏环顾四周,又朝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薛镇世,她顿时恨的红了眼睛,冷冷的盯着薛镇世!
薛镇世也皱着眉厌恶的看着她。
“薛刘氏,你所犯何罪从实招来!”陈明京一得知刘氏被送来时就派人去告诉薛镇扬和薛家的人,他正头疼,毕竟这是薛家的家务事,他实在不想让薛家的家事过堂审问,可是周文茵将人硬送了过来,刘氏又当场认罪了,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事儿压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升堂。
好在薛家的人只象征性的来闹了闹,要不然他真是要左右为难了。
今天升堂,他也只想速速结案了事,这事儿要办的越快越好!
“是!”刘氏收回目光望着陈明京就道,“民妇将侄媳薛赵氏骗出府外,又故意将她的轿子掀翻在地,导致她早产,甚至一尸两命,此罪,民妇认下!”
刘氏一说完,幼清就听到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中隐隐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有人对着刘氏指指点点,露出鄙夷和不屑,她收回视线,目光一转随即一愣,就看到人群中有个身影非常的熟悉,不等她说话,就听到薛思琪在她耳边激动的道,“那个人是不是二哥。”
“应该是。”幼清点了点头,薛明穿着一件藏青色潞绸直裰,负手而立,浓眉之间有道深深的川字纹,眼眸没有以前的清明,给人一种阴鹫的森冷之感,和她记忆中的薛明相比,变化极其的大,若非真的熟悉,她都不敢去认。
不过,他这个时候怎么又敢出来了,是因为刘氏认了这桩罪,他觉得没有自己的事儿了,不怕薛家的人找他,所以才出来的?还是说,他还惦记着刘氏,想来看看情况?
幼清回头朝周文茵看去,周文茵胸有成竹的坐着一边喝着茶。
“二哥!”薛思画也哽咽着低呼一声,薛思琪忙捂住她的嘴,道,“别哭。”薛思画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外头,薛潋也发现了薛明,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去找薛明算账,赵子舟一把拉住他,低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先等堂审完了再说。”
薛潋终究是没有过去,冷冷的盯着薛明,薛明看也不看薛潋,目光始终望着刘氏,神色不明。
刘氏认罪,陈明京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昨天送来的时候,刘氏就已经供认不讳了,他看了眼书记官,随即又问道:“本官问你,你为何要加害薛赵氏,是何原因,你从实道来。”
刘氏的视线一转,就朝侧堂这边看来,她知道隔着一道门,后面便是一间阔通的侧堂,在本朝曾有许多女眷在侧堂中听审,甚至前朝皇后娘娘也曾在那后面坐过,那侧堂很大能将大堂之上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所以她知道,薛家所有的人包括周文茵都能看得到她听得到她说的每一句话。
刘氏收回视线,望着陈明京,一字一句的回道:“民妇没有任何理由加害薛赵氏,民妇乃是受人胁迫才做出这样的事。”
陈明京一愣,难掩惊讶的看着刘氏,她昨天对于这件事可是只字未提!
侧堂里大家也是满脸的惊讶,刘大夫人甚至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和幼清几个小辈一起站在镂空的门扉上往外看!
薛老太太和方氏对视一眼,两人也惊讶的不得了,刘氏被人胁迫?她能被谁胁迫?!
大堂之外又是一阵低低的喧哗,薛潋惊愕的和赵子舟道:“她什么意思,是被人胁迫的?”他立刻就想起了周文茵,难道是周文茵逼迫刘氏做的这件事?
“被人胁迫?”陈明京朝薛霭看了一眼,薛霭也皱了眉头。
刘氏就昂着头,回道:“是!”她说着一顿,满堂寂静,大家都惊愕的望着她,方氏话不停接着又道,“民妇因身体不适一直在拢梅庵中修心养病,已有两年有余,素来相安无事也从不下山过问俗事,可是就在前几日半夜时分,民妇所住的茅舍突遭大火吞噬,民妇侥幸逃出火海,可随身伺候的两个丫鬟却葬身火海之中。其后此人便抓住了民妇,以民妇孩儿的性命相要挟,让民妇加害薛赵氏!她和民妇素有旧怨,所以才会出此手段,逼迫民妇!”
平地惊雷一般,刘氏的话顿时在堂内外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想不到,刘氏会突然话锋一转,说自己背后有人胁迫,是谁胁迫她的?
堂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薛潋也惊讶的不得了直觉刘氏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薛霭面色亦是微微一变,皱眉看着刘氏,猜测她的目的。
侧堂内,薛思琪惊讶的捂着嘴指着刘氏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她……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她直觉刘氏接下来很可能话锋一转针对家里的人,戒备的道,“谁能指使的动她,威胁的了她,怎么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你说谁是疯狗。”刘大夫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薛思琪一眼,又讥讽的看着幼清,很肯定的道,“和素娥有旧怨的,又能指使人放火胁迫她的,想必就是宋太太了吧。”又道,“看不出来,原来宋太太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平日看你跑薛家跑的勤快,还以为你真将薛府当做了娘家,却是没有想到转了面就能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怜我们姑奶奶,竟然这么傻,受你的胁迫。”
“刘大夫人。”薛思琴听不下去,她道,“这事儿到底如何还没有结果,您若是急不过可以出去坐在堂上,想必以您的身份,陈大人大约是要将位置让给您坐的。”
刘大夫人就冷笑道:“你不用拿这话来唬我。我可真是可怜你们,一家子人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吃了这么多亏,还难为你们把她当自己人,当好人看!”
“方表姐!”薛思画泪眼朦胧的看着幼清,又摇着头和刘大夫人道,“舅母您不要这么说方表姐,她和大嫂亲如姐妹,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刘大夫人就冷了脸,低声喝道:“蠢货,你知不知道你在帮着谁说话?”
薛思画垂了头不敢再开口。
刘大夫人又朝幼清看去,幼清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并不见她多吃惊,从容自若的样子……刘大夫人直皱眉……
“大家都消消气。”周文茵一副和事老息事宁人的样子,“二舅母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有她的原因。”她说着看了眼幼清,道,“是不是污蔑,也要等她把话说完再定,即便她指幼清,幼清也能反驳不是吗。”她也跟着刘大夫人一样,很肯定说是幼清。
什么幼清,刘氏还没有说,她们就一口一个幼清的,薛思琪恨的磨牙,好不容易忍住打人的冲动,转了视线看向外面。
陈明京意识到刘氏想要做什么,他拍了惊堂木道:“此案证据不足,又无证人,今日就到此为止,开堂之日再另行通告!”话落就打算退堂了把这事儿压下去,等后堂再和薛家的人商量一番。
“陈大人这是做什么。”刘嗣祥终于听出了点味道来,他立刻警觉的道,“薛刘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您就退堂,这事办的不妥当吧?即便是要搜证寻证也要让案犯将话说完才成吧,您这样,本侯不得不怀疑你假公济私,意图替某些人遮掩罪恶丑陋。”
陈明京心头的火就蹿了起来,他当即回道:“刘侯爷,此乃顺天府衙,堂审如何本官自会安排,侯爷若是不服大可上书向圣上陈诉,但此刻如何做,本官做主!”话落,指着刘氏就要说话,公堂外就传来一阵低低的嘘喝声,有百姓大声嚷道,“假公济私,昏官!”
陈明京大怒,就在此时有衙役送了东西上来,陈明京接在手中拆开看了看,上面写到:“大人不必退堂,也不必顾忌薛府。”他看完立刻朝侧堂看去,虽自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可他脸上还是露出惊讶之色来。
外面的嘘声越来越高,陈明京知道这会儿若他真的强行退堂定要让人觉得他有意包庇,可是若不退堂,谁知道一会儿刘氏会扯出谁出来。
但薛家的人说让他接着审,难道她们知道刘氏稍后会说什么?
陈明京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再次拍了惊堂木,喝问刘氏道:“刘氏你可知道公堂之上污蔑诽谤该当何罪!”
“民妇知道。”刘氏颔首,陈明京接着又道,“那你如实说,威胁胁迫你之人到底是谁,又是如何胁迫与你,可有证据?”
“她就是……”刘氏朝侧堂里看去一眼,忽然就低低的咳嗽起来,越咳越厉捂着胸口开始喘气,断断续续的道,“宋方氏!”
刘氏话落,众人顿时面露惊愕,薛思琪腾的一下站起来,怒道:“她果真是疯狗!”说着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薛大夫人就露出果然如此的样子,讥诮的看着幼清,仿佛在说,我猜的可真是没错……又悲悯的看着方氏,叹了口气,道:“薛夫人可真是可怜,亲自养大了一只白眼狼。”
方氏皱眉,很不客气的回道:“幼清如何用不着你来说,薛大夫人管的也太宽了。”
薛大夫人嘲讽的笑着。
周文茵也站了起来,露出一副惊愕愤怒的表情看着幼清。
外堂中已经开始有人议论宋方氏到底是谁。
薛思琴紧紧的绞着手,恨不得出去将刘氏的嘴巴堵起来,刘氏既然是要诬陷幼清,当然是捡最难听的话最恶心的事往外说,不管有没有,先脏了幼清再论。
若是让她说出来,一会儿怎么收场?
幼清站在门扉之后,定定的未出声,周文茵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幼清侧目看她,冷冷一笑……这是激动紧张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戏了吗?
周文茵挑了她一眼,义愤填膺的道:“没想到是你,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幼清没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害大嫂,她平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在背后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自说自画的想了想,道,“难不成你是嫁给宋九歌后生了后悔之心,复又惦记着表哥了不成?”周文茵说着又道,“你即便害死了大嫂又如何,难不成想要回去做个妾室?可真是给脸不要脸啊,好好的正妻不要,非要上赶着做妾!”
“有劳左二奶奶费心了。”幼清淡淡的笑道,“不过你似乎太着急了点,人家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就急着定案了?”
周文茵听着一愣,幼清又接着道:“左二奶奶来这里听审,左夫人可知道?昨儿那一巴掌这会儿脸上还疼不疼?”
果然是方幼清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就说那些谣言怎么就变了味儿,圣上又怎么知道外头这些事,还让皇后来训戒她,原来都是她,周文茵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着急,这一巴掌加上以前的事我都记着呢,不用过多久我就会一点一点还给你。”她话落,就见外头刘氏的咳嗽停了下来,周文茵淡淡一笑,道,“快听听,千万别错过了!”
幼清不置可否,笑道:“好!”
陈明京听到堂外百姓的议论声渐大,便喝道,“肃静!”话落,他看着已经止了咳的刘氏,道,“薛刘氏,你说宋方氏?她如何胁迫与你,可有证据?”
刘氏轻喘了口气,视线在侧堂的门扉上一转,回道:“因为她嫉妒,她嫉妒所有比她貌美的女子,她嫉妒所有全天下所有的人,所以她才会胁迫民妇,才会要加害薛赵氏,她是因为嫉妒!”
刘氏话一说完,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她不是在开玩笑吧,说了半天就说了句疯话,分明就是鬼扯,就连薛潋听着就忍不住打了个趔趄,和赵子舟面面相觑。
周文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到外头的人都在笑时,才明白她没有听错,刘氏真的是这么说的,她顿时摇着头道:“不可能……她说错了。”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