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茵听完小丫鬟回报的话,满意的颔首,随手自梳妆台上拿了支金簪,递给小丫鬟:“你办的很好,这是你应该得的。”
“谢二奶奶赏。”小丫鬟眉开眼笑的将簪子揣在怀里。
周文茵看着镜中的自己,柳眉杏眼,肌肤细腻嫩白,比起两年前更显出几分女人的成熟韵致,她起身又看了看腰身,虽有些清瘦可对于她的气质来说,却是刚刚好,不但如此,还增添了一分若风拂柳般柔弱的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拿了口脂抹上,托颊望着镜子欣赏了许久,微微一笑,这才拿了帕子轻轻擦了,她在孝期,这些身外之物皆要不得!
周文茵换了身素白绡纱的孝衣,头上戴着一朵纯白的绢花,起了身盈盈往外走,小丫鬟看直了眼,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别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了,说句不得当的话,二奶奶真是适合穿这样一身孝服。
“傻了不成。”周文茵敲了敲小丫鬟的额头,道,“走,陪我去给夫人请安!”
小丫鬟点点头,跟着周文茵出去,走了几步周文茵低声问道:“买回来的药都送去了吗?”小丫鬟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才道,“是,都送过去了,方妈妈还每样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
当然不会发现异样,因为她在药中不过多加了两味分量极轻的药材罢了,若不是懂医的人,是不可能发现的。
左夫人要是这样一直食用,莫说半年,便是三年她也痊愈不了!
周文茵笑盈盈的进了院门,方妈妈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冷着脸堵在房门口,望着周文茵毫不客气的道:“二奶奶请回,夫人不想见您。”
“哦,好!”周文茵朝房里看了看,闻见方妈妈一身的药味儿,就对房里头道,“娘,您好好养着,我明儿再来看您。”她每天都来,每回如此。
方妈妈看也不看她,转身进了房里,周文茵也不在意,便出了院门,小丫鬟朝里头看了看,问道:“二奶奶,您现在要出去吗?”
“不出去。二皇子这会儿还没放馆,去了何用。”周文茵说着,转身便朝内院去,方走了几步,有守门的婆子来报,“二奶奶,亲家老爷来了,在外院呢。”
父亲来了,周文茵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便原地转身去了外院,在外院的书房里她看到了周礼,周礼穿着四品的官服,但没有戴乌纱,她奇怪的问道,“父亲,你的述职还没有办妥吗?”她已经和太后提过了,太后也答应了。
“父亲来也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周礼沉着脸,道,“父亲刚刚拿到了任职文书,但不是广东,亦不是湖广,而是云南!”
周文茵满脸的惊讶,不敢置信的重复道:“云南?让您去云南?”
“嗯。”周礼负手在房里来回的走动,语气很不好的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作祟,我非要查清楚不可!”
云南那是什么地方,只有降职发配的人才会去的,父亲原先在广东,莫说去南直隶湖广,但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去云南当官的地步,若说背后没有人操作,她都不相信。
“会不会是舅舅?”周文茵看着周礼,想了想又道,“还有宋九歌?”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两个人和周礼有仇,而且他们和郭衍的关系也非常亲近,郭衍如今身为吏部尚书,给一个外放回京述职的官员使点绊子绝对可以做到,“您找了徐阁老和郭大人了吗?”
“徐阁老也不知道。至于郭大人,寻了好几次都不见人!”周礼气的很,想当年他述职,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就能办成,无论请谁见谁别人都巴不得,现在呢,他回京办述职,处处受人白眼不说,还一件事拖了这么久,竟最后给了他这样一个职位。
他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你想办法和太后提一提。”周礼蹙眉道,“请太后娘娘和徐展云打个招呼,想必他也会用心一些。”
周文茵没告诉周礼,她昨天刚刚触怒了太后,被她罚过,眼下太后若是不传她进宫,她是断断不能进去的,可是周礼眼下述职的事要紧,她想了想,道:“女儿知道了,今天我便去宫中和太后娘娘说。”
周礼点点头,又想起左夫人来,问道:“……身体可康复了。”她并不知道周文茵做了什么。
“还没有。”周文茵不在意的摇摇头,岔开了话题,“父亲,若不然您搬到这里住吧,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个事儿。”
周礼摆摆手:“我住来成何体统。”话落,他又道,“我还有事不能久待,你这里有消息就让人去福满楼告诉我。”说着,便匆匆离去。
周文茵望着周礼的背影,心思转了几圈,父亲述职是大事她就是丢了这张脸也必须要办妥,可是太后会不会帮忙呢?
她想到了赵承彦。
她在家中一直等到了酉时,算着赵承彦放馆的消息,便带着丫头婆子驱车直接去了十王府,在赵承彦常出入的侧门候着,约莫等了两刻钟的样子,赵承彦的马车施施然而来,跟着的内侍一见前面有车堵着去路,便皱着眉打量了眼马车,车身上光溜溜的并没有标志,他就谨慎的和赵承彦道:“殿下,门口有车堵着去路,里面的人没有下来,您看……”
“是不是要出来?”赵承彦掀了车帘朝对面看去,想了想道,“看跟着是丫头婆子,里面坐的应该是个女子,那我们让一让好了,让她们先出来。”
内侍点点头,正要驱车,却看见对面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朝众人行了礼,又和内侍道:“公公,我们是粤安侯府的人,二奶奶昨晚得殿下相助,今日特地来道谢的。”
这话,赵承彦也听到了,他奇怪的道:“左二奶奶?”
小丫鬟恭敬的应道:“是!我们二奶奶说想当面向殿下道谢!”她说着就指了指对面的马车。
赵承彦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道:“那我过去见她吧。”
小丫鬟听着一愣,没有想到堂堂的皇子竟然屈尊下车去见别人,可是她见赵承彦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不好多说,便引着赵承彦去了对面。
赵承彦站在车外,负手道:“左二奶奶。”
“殿下安好!”周文茵声音柔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昨夜得殿下照佛,当时心里惶恐,一时失态竟未和殿下表达谢意,妾身回去思前想后了许久,觉得不妥,今日便冒昧前来,想亲口和殿下说一声谢谢!”
“举手之劳左二奶奶不必客气。”赵承彦淡淡的,话没说完,却看见马车的窗帘从里头掀开,露出一张明目皓齿宜嗔宜喜的面容来,柔柔弱弱的一张脸,眼眸里仿佛噙着泪花一般,有一种我见尤怜的楚楚动人,尤其是她素面朝天,又配上她发髻上那一朵苍白孤寂的绢花,越发让人有一种不忍拒绝伤害的念头。
赵承彦一愣,昨晚夜色朦胧,周文茵又是一直低着头,他没有去看她的脸,也没有想过去看她的容貌,今日冷不丁的看到,他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艳赞赏,没想到左二奶奶有这般姿色,让他想起那桃花树下梨花带雨的美人画……
“妾身拙嘴笨舌也不会言语,但真的只是想要道谢,没有别的意思。”她略带哀求的看着赵承彦,“世上各色人等,有恶有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也为利去,但像殿下这般,身居高位却还能这般纯真善良的人,妾身却是第一次见到。若今日不来这一趟,妾身怕是要永远都无法释怀。”她说着目光盈盈略带着仰慕的看着赵承彦,“请殿下受妾身一败!”
赵承彦心头一动,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赞同周文茵说的那一句皆为利来,这句话没有人比他感受更深,他颇有触动的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人心向恶,已是世间常态,我等虽出身不俗,可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大家都一样不过来这世上走一遭罢了,何必留着恶念,带着那些世俗污秽而去……”
“……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于莫大乎与人为善。”周文茵钦佩的道,“殿下的心态,是我等俗人望尘莫及。”
“左二奶奶也读《孟子》?”赵承彦很惊喜,在他的认知中,女子大多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鲜少有人去读正书,便是读了也不过《女论语》罢了,没有想到周文茵竟然读了《孟子》。
“闲暇看过一二。”周文茵面颊微红,露出种少女的娇羞,“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赵承彦很高兴的道:“左二奶奶能读《孟子》,可见你也本是个干净纯粹的人!”他笑着道,“二奶奶除了《孟子》外,还读什么样的书?”
“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周文茵掩面而笑,道,“妾身其实最喜欢的,却是前朝陶山居士的一本《游历手记》,里面记载了各方的风土人情,还有他所遇到的各色人物,或富甲一方的员外,或饥寒交迫的乞丐,甚至还有远渡而来的倭国浪人……”
“你也喜欢?”赵承彦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那个倭国浪人最是有趣,他那样残暴成性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也有柔情的一面,遇见一位女子后,竟然自封了武士刀,蓄了头发学了中原的话,规规矩矩的跟着夫人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
“是!”周文茵笑着道,“可见这世上不论什么人的都不是只有一面的,坏人或许也有好的一面,好的人也可能存有恶念……我们应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像殿下这般,存着善念与人相处,才能同化别人,到时候大周便会是个人人互助没有男盗女娼恶贯满盈的人,一定会成为一个令人人向往欢喜的太平盛世。”
这正是赵承彦的梦想,如有一日他成了君王,便要以“仁”治天下,将大周变成一个人人和睦相处的太平盛世。他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和周文茵便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从《孟子》聊到《游历手记》,从人性善恶聊到蓬莱仙岛……直到赵承彦身边的黄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几声,赵承彦才反应过来,他才不好意思的道:“一聊便忘记了时间,实在是失礼了。”
“不会。”周文茵也仿佛想醒悟过来,红了脸道,“是妾身失了规矩,竟让殿下站在此处如此之久,实在抱歉!”
赵承彦微微摇头,朝周文茵抱了抱拳,他没有朋友,身边的人不是趋炎附势的,便是爱答不理的,莫说知己便是认识个人也是很难,如今遇见周文茵,他便有志同道合的感觉,只是可惜周文茵是女子,若不然他们一定可以成为莫逆之交。
“那……妾身告退。”周文茵亦是微露不舍,“殿下保重!”
赵承彦点点头:“你也保重。”
周文茵微微颔首,忽然发髻之上的那朵绢花便掉落下来,周文茵毫无所觉,放了帘子,马车便缓缓的动了起来,赵承彦退了几步目送车离开,等他打算进门时,却看到地上落了一朵绢花,他立刻想到是周文茵落的,便弯腰捡了起来,想要喊她,却又觉得不妥,想了想将花捏在手中,若有所思的步行进了门。
隔日,周文茵去宫中觐见太后,在坤宁宫的门外遇见了赵承彦,第三日,赵承彦放馆后便去了粤安侯府拜访……
幼清听完周芳所言,也略显出惊讶来,问道:“二皇子竟然屈尊去了福满楼?”
周芳点点头:“头两日去的是粤安侯府,第三日放官他便径直去了福满楼,见的是周礼,但左二奶奶亦在楼中的另一个院子,两人并没有不合时宜的举动,聊的都是些风土人情还有诗文。”
估摸着是在粤安侯府说话不方便,便移去了福满楼。
赵承彦她虽只远远的见过一面,但性子喜好倒是听说过。说是温顺乖巧,非常的听话,几乎是但凡太后的意思他都不会违逆,也正是这样的性子,太后才会喜欢他!
若不然,他要是太有主见或是太过叛逆,等他日他登基称帝,必然会脱离太后的掌控,甚至还会倒打一耙,那对于太后和徐氏来说,支持赵承彦为帝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赵承彦被太后护的很好,单纯性子天真,唯一的喜好便是读书,翰林院的刘大学士还曾夸赞过,以赵承彦的学识便是去会试也不在话下……恰好,周文茵也爱读书,说博览群书有些夸大其词,但在女子中,她和薛思画这般爱书惜书的却是少见。
对于赵承彦来说,应该会觉得和周文茵志同道合,再加上周文茵的刻意逢迎,自然就更加的水到渠成了。
“这件事,若是让太后知道,肯定容不得左二奶奶!”周芳想想就觉得膈应,周文茵一个守孝的寡妇,整日里往外跑不说,还和男子眉来眼去的,“夫人,您说她突然和二皇子走的近,难道是想找二皇子做后盾?”
“嗯。”幼清点点头,道,“她大约是觉得太后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看中她,所以才会想到另谋出路。”她轻轻笑笑,又道,“先不着急,随他们去好了。”周文茵的目标绝不会只是想成为知己的,静待就好了!
周芳脸色变了几变,有些受不了,左二奶奶想的可真是好,太后毕竟是太后,将来赵承彦若是登基,这天下毕竟还是他的,找皇帝做后盾可是比什么人都要直接都要好。
幼清起身往外走,她和方明晖约了去薛府看茂哥儿,周芳跟着她后面出门,等出了院子便看到戴望舒正从门口路过,幼清觉得奇怪,她一般早上都会在外院练鞭,怎么今儿在内院走动,戴望舒看到她过来行了礼,幼清微微颔首,戴望舒没有多言便退了。
幼清挑眉看向周芳,周芳也摇摇头,道:“她最近行踪莫测的,奴婢也不知道她做什么。”话落,两个人已经到了方明晖的院子前,长海见着幼清忙跑着过来,笑着回道,“大老爷已经准备了,就等太太了。”
幼清微微颔首进了门,就看到方明晖正静静的站在窗口,她笑着喊道:“爹爹!”
“妮儿来了。”方明晖转身过来满面的笑容,道,“吃过早饭了没有?”
幼清点点头,问道:“爹爹吃了吗?”
“嗯,吃过了。”方明晖笑着和幼清一起往外走,边走边道,“天气渐热,去年可备了冰?你自小怕热,每年最日的那几天夜里不是赖着爹爹给你打扇子,便是拉着贺娘给你扇风,若不然你能闹腾一夜都不睡。”
幼清哈哈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呢,所以那几日贺娘总是睡不好,白天事情有多,不过几日人就瘦下来了。”她后来懂事了就不再让人打扇子,实在热的睡不着,便自己开着窗户坐在窗口乘凉,等下半夜稍微凉爽一些再睡。
“宁夏卫倒是凉快一些。”方明晖说着,忽然侧目看着幼清,笑问道,“妮儿还记得小时候在宁夏住过吗。”
幼清很敏感的愣了一愣,看着方明晖摇摇头,回道:“不记得,那时候太小,一点记忆都没有!”
“也是,你那时候才刚出生而已,小小的,和茂哥一般大!”方明晖微微笑着,仿佛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一般,“只要你一哭奶娘就会将你抱过来找我,你一见到我就停了哭,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些,方明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她对在宁夏生活,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被奶娘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差一点就夭折了……说起来,她也算命大了吧!
“爹爹今天怎么了。”幼清笑看着方明晖,“怎么突然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
方明晖微微一笑,宠溺的看着她,道:“早上读了首有关关外的诗句,有感而发罢了。若有一日有机会,妮儿想不想去关外看看?”
幼清就想到了上一世方明晖最后死在关外的事情,她心头一怔,问道:“爹爹在延绥的时候常去关外走动吗?”
“那到没有。只是偶尔随着辖区的总旗去走动一番,不过,去过几次倒是明白了,为何关外的牧民性子豪爽勇武,在那样广博的天地驰骋,确实能激起人内心的激动和捍勇。”他微微笑着,和幼清解释道,“戍边外紧内松,出去容易进来难,所以寻常百姓是出不得城门,也不敢轻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