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一听,登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当即就沉下脸色:“先时听说大殿下成婚,我还为他高兴,觉着能够嫁入天家的女子,必然是德言容功,娴淑雅惠的人物,没成想对着长辈竟也口无遮拦,我倒要去问问陛下和大殿下,看你这淮南王妃,究竟是如何当的!”
顾眉生紧张起来,她觉得安国公夫人本来是在针对自己,顾香生帮自己说话,反倒将她给连累了,她担心程氏转头真去找天子告状,便提起勇气出声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我妹妹也是为了我……”
程氏冷笑:“为了你便能胡乱说话了?也不瞧瞧这里什么场合呢!我让你为夫婿纳妾哪里错了,这不是为人妻子应该有的本分么?你阿家与我是闺中好友,周大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难不成我还说不得你了?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可真没有咱们天家的半点雍容!”
她这头仗着资历辈分,将顾眉生当成自家儿媳妇来训,那头李德妃等人不好开口,都各自坐在席位上,然而万春公主这个正经的婆婆,竟也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只将帕子在唇边抿了抿,脸上还带着方才过来时的笑意,一丝动容也无,似乎还挺乐意让程氏替自己教训儿媳妇的。
顾眉生本就是个老实性子,被这一通数落,脸色都白了,讷讷说不出话来,又因许多人在旁边瞧着,她越发觉得难堪,脸上火辣辣的,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顾香生却看不下去:“老夫人一口气说那么多,嘴巴不累么,您记性不好,我便再提醒您一句,方才我问您,您给安国公他老人家纳过妾侍没有,您可还没回答我呢!你是陛下的堂嫂,也是咱们魏家的老前辈,我们这些晚辈,事事都要向您看齐才是,您说呢?”
程氏不是原配,而是填房,在那之前安国公并无子嗣,她嫁过去之后,这么多年来,也只与安国公生育了一个嫡女。而且听说在安国公去世之后,程氏以这些妾侍无子为由,将她们都赶出国公府,然后上疏说自己想回京养老,皇帝一答应,她直接东西一收拾,带着下人就过来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这些八卦传闻,顾香生没有特意去打听,但多的是人自动将消息送到她耳边。
程氏气了个倒仰,偏生顾香生还用纯良无辜诚心请教的眼神看着她。
她说要去陛下跟前告状,可她真敢去么?
程家现在刚惹恼了皇帝,程载还在牢里待着呢,程氏现在虽然有安国公的面子,可这点面子还要留着跟皇帝求情,看能不能把侄子给放出来,若是贸贸然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告状,消耗皇帝的好感,岂不是没脑子?
程氏当了那么多年的安国公夫人,当然不会愚蠢。
而顾香生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毫不客气。
当然,程氏也是自己作死,若她不先挤兑顾香生,后又想拿顾眉生出气,顾香生怎么会这么说话?
这时候,万春公主轻咳一声:“论私,老夫人是咱们魏家的长辈,王妃还是客气一些为好。”
顾香生若无其事地笑道:“是我嘴快了,想来老夫人也是伤心老国公的事情,才会如此口无遮拦,我不该与老夫人计较才是。”
说罢又朝万春公主行了一礼,方才拉着顾眉生离开。
她就这样施施然走了,万春公主心头不快,却又没法拿她怎么样,论辈分,顾香生还要喊万春公主一声姑母,论品级,公主与王妃一样,谁也不比谁低,但现在宫里没有皇后主持中馈,顾香生对她不敬,万春公主除了去给皇帝告状,还真没有什么法子能让顾香生低头。
周瑞从前在魏临手下做事,身上已经贴了太子党的标签,顾香生和周瑞的交情也不错,闹开了大家都尴尬,所以万春公主看着顾香生离去的身影,虽然脸色难看,却不好说什么。
偏偏程氏还在旁边火上浇油:“这淮南王妃对公主也太无礼了,还有她姐姐,不愧都姓顾啊,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回头在陛下面前一说,必让陛下好好训斥她才是!”
万春公主不快,忍不住心道,我方才若不是为你说话,怎会被小辈甩脸!
且不提这边的插曲,顾香生带着顾眉生走到一边。
顾眉生感激道:“多谢妹妹方才为我出头!”
顾香生笑道:“我说几句话倒不算什么,姐姐不必说客气话,只是对着有些人,你大可不必那么客气,否则别人看你好欺负,便会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顾眉生微微苦笑,什么也没说。
她在夫家的境遇,顾香生也听闻了一些。
虽然周瑞顾眉生二人夫妻感情不错,不过万春公主不太喜欢儿媳妇的柔弱性子,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也是普天之下再常见不过的婆媳矛盾,若是婆婆看媳妇顺眼,那才是稀罕事。
但她姐姐这性子,委实也真是太弱了些。
“咱们顾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嫁给周瑞不算高攀,姐姐虽然不能当面与公主对着干,可也不必事事逆来顺受,该有自己的主意时,还得有自己的主意,否则还不是自己心里难受,我和周大郎从小玩到大,他那性子我也了解一二,有些粗心大意,对小事不会太关注,你不说,他根本就没留意过,所以你有什么委屈,也要时时与他说。”
顾眉生点点头:“我晓得了,枉我这个当姐姐的,反倒要劳你这般为我费心。”
虽然如此,她眉间依旧轻愁难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一个人振作起来,世上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只是二房李氏婶娘那样精明厉害的一个人,生出来的闺女却这样柔弱,这反差也太大了。
顾香生暗叹一声,没再多说。
大好的日子,姐妹俩难得在宫中相遇,也不唯独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顾香生便道:“姐姐就与我一道坐罢,府里近来梅花开得正好,等忙过这一阵,姐姐就到我那儿去赏花,我再叫上大姐姐她们,就我们姐妹几人。”
顾眉生笑道:“那可好,我也好久没见到大姐姐了,不知她最近如何?”
顾香生道:“听说王相的夫人身体不太好,内宅许多事情逐渐由大姐姐接手,她这段时间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二人说着家常,仙居殿则陆续有人来到,刘贵妃与嘉善公主走在一起,却没有看见同安公主的身影,也不知是皇帝的禁令还未取消,还是刘贵妃不让她过来。
人一多,这里就热闹了起来,各人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顾香生左边是嘉善公主,右边则是益阳王妃温氏。
魏临等人则坐在另外一面,中间空出来,方便进歌舞。
温氏话不多,有问必答,但碍着魏临和魏善的缘故,两人注定不可能交浅言深,聊了两句之后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反倒是嘉善公主,频频与顾香生说话,且语气和善,即便顾香生无话可说,她也总能找出不少话题来,让顾香生不能不陪着她聊下去。
虽然大家都是亲戚,但天家的亲戚和寻常百姓人家的亲戚又不一样,嘉善公主因与刘贵妃交好的缘故,还曾在品香会上帮着同安公主给顾香生下绊子,后来又在端午宴上帮着挤兑顾香生,若说顾香生心怀怨恨,那还不至于,但对于这种人,任谁大都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刘贵妃失势之后,大抵是嘉善公主也意识到自己站错了队,转而亲近起顾香生来,顾香生他们搬出宫来之后,嘉善公主已经下了三回帖子,请她过府作客,不过顾香生一次都没去过,只因魏临与她说不要和嘉善公主走得太近。
不过嘉善公主主动搭话,却不能不理。
她跟嘉善公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脑海里却正在天马行空地遐想,嘉善公主见她视线似乎多数落在温氏身上,便对她耳语道:“二郎那个侧妃有了身孕,所以温氏才神不守舍。”
顾香生一怔,难怪温氏几乎不和李氏说一句话。
“女人难为啊!”她轻轻感叹了一句。
“可不是么!”这句话似乎勾起了嘉善公主的认同感,她道:“虽说我是公主,比起旁人来说,已要多了不少便利,可依旧觉得女子艰辛,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这世道对男人宽容得很,却对女子诸多不公!”
顾香生对嘉善公主这种政治上的墙头草没什么好感,但对方能说出这番话,却令她刮目相看:“公主乃天之骄女,难道有人竟敢给您脸色看?”
嘉善公主笑道:“说得好听,我生母早逝,从前在宫里也不是没过过看人脸色的日子,后来成婚建府,方才好过了许多,宫里派去侍奉我的婆子,原本见我年轻面嫩,还想装模作样拿捏我,被我一状告到陛下那里去,才算消停了。”
顾香生听出来了,嘉善公主这是有意与她交好,所以才会说这些话,不过她一个庶妃生的公主,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能走到今天这样,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努力,要知道,不是所有公主都能过得这般自在。先帝有七八个女儿,除了万春公主和嘉善公主之外,其余都早早过世了,有的是没能长大成人,有的则是嫁人没几年就死了。
嘉善公主又叹道:“你道我喜欢与刘氏她们往来,其实是因为刘氏当时掌管宫权,又得陛下宠爱,我虽是天子妹妹,说到底还隔着个同父异母,比不得刘氏亲近,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违心去做,从前若是有对不住你的,还请你不要与我计较。”
这是在给自己洗白了,顾香生心里好笑,却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妹妹,魏临的姑姑,肯低声下气来赔罪,还要怎么着?
顾香生道:“公主太见外了,些许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咱们终归还是一家人。”
嘉善公主笑道:“对对,是这句话,终归是一家人呢,当初陛下将你指给大郎,我还看不明白,现在知道了,我那兄长的眼光,果真是一等一的好!”
二人说着话的时候,皇帝带着儿子们过来了。
顾香生她们连忙起身行礼,又说了些新春大喜,陛下福寿无疆之类的吉祥话。
皇帝抬手压了压,笑呵呵道:“今日没有外人,无须多礼,难得人这样齐,哪怕你们今晚喝得醉醺醺,朕也不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