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渝到现在还记得,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回将他召进宫,让他陪着自己在宫里闲逛。
皇帝指着承香殿对他说:“这是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其实皇后怀过孩子,只是后来没保住,如果那孩子还在,一出生肯定就会被朕立为储君,将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两人走到另一处,皇帝又指着不远处的宫殿群道:“那是朱境殿,住着你六弟的生母于淑妃,你六弟出生那会儿,你还没去魏国,你有印象吗?”
夏侯渝点点头:“有,儿子记得朱境殿的景致是宫里最好的,当时我远远看着都觉得漂亮,总想过去那里玩,可奶娘总不让,说被人发现了会不高兴,那时我住在明义殿,隔壁就是太妃们住的地方,草木凋零,景色荒芜,心里就很羡慕。”
皇帝笑了起来,问:“那你有没有偷偷跑去朱境殿玩?”
夏侯渝也笑:“有,偷跑过一次,奶娘还不知道,因为我很快就回去了,只看了一眼,那会儿正好瞧见一个小孩儿,在宫女的簇拥下蹒跚学步,边上还有一位穿着漂亮衣裳的妇人,满脸慈爱,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于淑妃。那会儿我听见于淑妃在给服侍六郎的宫婢说,让她去准备一份牛肉锅贴,好回头给六郎填肚子,那会我听了也馋,回去就问奶娘要,可明义殿没有小厨房,那天晚上吃的还是小米粥和蜜糕。”
皇帝拿手指头点点他:“你啊,居然隔了那么久,还记得那天晚上吃了什么,可见是个记仇的!”
夏侯渝俏皮道:“儿子记仇,可也记恩啊,父母的生养之恩,至今铭记于心!”
皇帝当时便敛了笑容,问他一句话:“你可怨朕?你说老实话,朕不治你的罪。”
夏侯渝沉默片刻,方才轻声道:“若说怨,其实还是有怨的。当年在魏国,遭人白眼,受人冷遇时,也曾想过,为何我要生在帝王家,为何我生在帝王家,结果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为何我的生母出身不高,为何那么多皇子,却偏偏是我受命去当质子,一天一天地想,心里的怨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有人给我说,三才之中,人与天地并列,能托生为人,本身就是一件幸事,每个人生来都是要做大事的,但他们会遭遇许多困境坎坷,也有会因享乐而消磨意志,汉高祖刘邦当年起于寒微,甚至连个皇子的身份都没有,最后照样也能成就大业,为什么你就不行?”
“听完那番话,我的心一下子就敞亮起来了,好像积累了多年的灰尘,被人扫了个干净,再无余垢。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要被小小的困境打败,就算再难,也要努力挣出一条生路,更何况我在魏国都城看过真正的贫民,那些人衣不蔽体,不要说吃顿饱饭了,有时候穷起来,连儿女都要卖掉,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相比起来,我的确是应该庆幸且珍惜的。”
皇帝静静听完,问:“给你说这番话的人是顾香生罢?”
夏侯渝没隐瞒,点点头:“是。”
皇帝微微一笑:“看来你这妻子是娶对了,娶妻娶贤,难怪你之前一意孤行要娶她。”
夏侯渝眼里漾起温暖的涟漪:“是,这样的人,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见,但若是遇见了,就要好好珍惜。”
皇帝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望向承香殿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