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立小院里住的这几天,唐无暝过的无来由的清净,他以为门主要他做右使必然会日日派人过来刁难逼迫,然而事实上就只有宁一个半大小子在他屋中进出收拾。可院外挺立着的三两名的同门监卫,其他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隐匿起来的,唐无暝就算想暗中活动活动也不好动手,只好先静观其变,看他们要如何。
不过这几天相处来,宁倒是乖巧听话的很,手脚也很利索,一句话说半句他就能明白,让唐无暝平白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僮仆。
只不过……
唐无暝大咧咧地坐在屋口的门槛上,朝身后的宁伸了伸手。
宁眼中一亮,果然递给他一把匕首。
“……”
唐无暝丢掉手里的武器,起身扫去衣摆上的尘土,“我饿了,渴了。”少年一愣,刚要跨出门槛去给他准备吃的,就猝不及然地唐无暝袖风一扫,被一把抵在了后面的门板上。
少年没什么武功胳膊腿也又细又软,没力气推开,唐无暝猜他当是刚上山不久的。宁推拒不开,只能眼看着他一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襟里头,三两下解了包裹在外的劲装,哗啦啦掏出一地的暗器武器来。
“你你你!你做什么!”宁喊道。
唐无暝想起当日,秦兮朝也是把他这般按在搜身,禁不住一手蹂`躏着宁的脑袋,笑道,“这些东西你用不到,没有武功没有门堂,你备这些暗器做什么?”
宁甩开头上的手,瞪他道,“门主说了,只要你杀了那个人他就让我进绝命堂!”
唐无暝一怔。
“你为什么不杀!”宁将他向后推开一步,弯腰捡起一枚掌钉塞进唐无暝的手里,“他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你为什么不杀他?!”
“右使!”见唐无暝愣着不说话,少年晃了晃他的胳膊,叫了他一声。
唐无暝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掌钉,问道,“门主还跟你说什么?”
宁想了想说:“门主说,你一定会杀了他,一定会成为右使。”说到这,他两手扒住了唐无暝的衣襟仰着头看他,眼里湿红了一片,“右使求求你了,你去杀了他让我进绝命堂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进那种地方?”唐无暝问他。
“我家……被那些当兵的给屠了,他们抢了我们的粮食杀了我的家人……我、我要学了武功给他们报仇!”宁眼里瞪的红透,又是悲又是恨地看着他。
半晌,右使也没说话,宁看他面色不好,赶紧垂下头去看着地上自己偷藏的那些暗器,喏喏地拿脚拱着地上零散的铁器,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多说错说了什么话。
唐无暝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有些暗沉。少年挽起的袖臂里隐约透着些伤痕,或红或青都新鲜的很,像是被什么人揉拧掐打过的。
等了半天,宁揉了下眼睛,试探着向外迈了一步,“我……我去给右使准备吃的。”
“小宁。”
唐无暝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宁慢慢转头看他。
“唉,”唐无暝叹了一气,走过去揽过少年的肩膀,宁身子瘦瘦弱弱的想来上山前也不是什么富足的家庭。钱满门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内门瞧不起外门,武功好的瞧不起武功差的,杀过人的瞧不起没杀过的,有钱的瞧不起没钱的。
刚上山那会儿,唐无暝也受过不少排挤,后来又因为武功拼不过人家,被打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像宁这样丝毫武力都没有的,若不是天资好能够几年速成,否则大致就只能在山上做几年僮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彻底消失了。
唐无暝摇摇头,“你想学武功……我教你用弩,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功夫,不过能尚且保命。若是你悟性好耍的开,等明年门内大试你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宁的眸子瞬间亮堂堂的,瞧着唐无暝的眼神里都闪着光。刚想谢,就听他又说,“但是你得答应我,别逼我去杀人,我不想做那个右使。”
“为什么?”宁不解,指了指门外,“你去看看他,他如今在殿前活的生不如死,右使你为何宁愿让他痛苦也不给个他痛快?”
“……”唐无暝哑口。
难道说,他只是单纯不想杀人?杀人的感觉十分难受,黏腻,腥咸,赤烫,那鲜红的液体流过手上的时候,似乎要勾出什么不好的东西来,魑魅或者魍魉,还有地狱的修罗……
且不说,方又理到底要立他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右使是想做什么。
他只好说:“我晕血。”
宁瞥了他一眼,迈开腿往后院的单独伙房里去,边走边喃,“这可不是个好借口。”
唐无暝看着少年的背影,倚着门框苦笑了会。
宁去了后头准备吃食,唐无暝还记得答应教他轻弩的事情,便趁着下午天气晴朗,出门去寻砍些粗壮的木块。
唐无暝自己带着柴斧砍刀,一路上了偏峰的山腰。禇杭山上的木材长的不甚高壮,材质也并不足够坚硬,虽说用百炼铁做弩或许更好一些,不过眼下倒无需给初学者弄把这么奢侈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身后跟着几双不现身的眼神,也并不在意,自己挑了树砍了木,临了却发现自己一个人带不走。
他用斧柄敲了敲地上的木段,扬空吼了一嗓子:“喂!出来搬木头啦!”
没人答他,林子里快要掉光的树叶唰唰地响。
“好吧,不出来算了,我堂堂未来右使竟然连个搬木头的都没有,感觉生无可恋不如一了百了。”说着就把砍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林间的枝杈依旧唰唰的响,不过多了几道黑影,蒙着面具背着剑,一人一段地扛起了木头,吭哧吭哧的跟着他。
“呵……”唐无暝甩了把发尾,提起砍刀走在前面。
一行人好容易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雾气开始弥漫上禇杭山来,黑浓浓的,像山脚有毒的湿瘴。
要回小院必定要经过大殿前的广场,唐无暝拖着砍刀走上广场的台阶时,心里顿了许久。他不大想看见那条铁柱,也不大想经过那个地方,可就算他看不见,他也听到了那人的叫喊——撕心裂肺。
唐无暝攥着砍刀的手紧了紧。
身后的扛着木头的黑衣人们眼神好得很,即便是浓雾里也看到了他的反应。
“右使,杀?”
“杀。”
“杀!”
走过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黑衣人一遍又一遍的念叨,像是念咒一样要活生生念死他。唐无暝又听着柱上的人泣血一样的嘶喊,两边耳朵里齐齐的往里灌着混杂的声响,脑子里乍沈乍疼。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铁柱,手里的砍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浅痕。
柱上绑着的人似是听到了有人在靠近,铁链挣动地异常激烈,喉咙中的叫喊都要劈开,尾声已是没了气力的虚无低弱。
“哈——啊啊——”他喊着几个似有声调的词,却全然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无暝脚下灌了铅,一步步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