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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长信殿早早的备好了晚饭,看那架势似乎是就等着刘彻大驾光临了。姗姗来迟的刘彻赶紧给坐在大殿里翘首以盼的窦太后和王娡见礼,然后走到了王娡的身边坐好。

窦太后点点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老太太的眼睛还是把茫然涣散的目光准确的定位到了刘彻的身上,微微的笑了笑,眼里是一位奶奶对孙子的慈爱。

一顿饭吃的很和谐很美好。待宫人们撤下了那些碗碗盘盘后,窦太后留着刘彻讲了会子的话。无非就是督促督促刘彻“别那么贪玩了”、“都是快成家的人了”、“将来要和阿娇好好的,皇祖母还等着抱孙子”之类的家长里短儿。

刘彻也都乖乖的应了下来,像极了孝顺孙子,哄得窦太后笑呵呵的。最后在窦太后以“天色不早了,哀家要休息”为由,示意刘彻回去休息吧。刘彻也尽职的做到了一个乖孙子的样子,乖乖的退出了长信殿,还不忘嘱咐一声:“皇祖母好生休息。孙儿明早再来请安。”

送走了刘彻后,窦太后身边的老宫女扶起了年岁大了,腿脚愈发不好的老太后。望了一眼刘彻离开的背影,微微赞叹道:“太子殿下真是越长越有陛下的风范了,和阿娇翁主站在一起还真是配。”

“这孩子可比陛下有主意。”窦太后摇摇头,将手里的拐杖放到了一边,摸索着坐在了床榻上,继续道:“也不知道馆陶这丫头的决定是对是错。”

“娘娘这是何意啊?”老宫女一边替窦太后更衣,一边不忘跟窦太后聊着天儿。

“这阿娇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说,这孩子的品行心气儿哪点适合这步步吃人的后宫?”窦太后摇摇头,斜靠在枕头上:“一点心眼儿都不长,这样的女子放在民间绝对是个做妻子的好选择,但是这是皇宫。没心眼的倒是有个前车之鉴,不就是栗姬么?”

“这栗姬跟我们翁主怎么能一样?毕竟翁主和殿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老宫女伺候着窦太后躺下,然后去熄了几盏灯。

窦太后拉了拉被子喃喃一句:“这青梅竹马和帝王权势放在一起,这点情可就不够看咯。哀家只希望将来太子能念着点儿儿时的情谊,别闹的太难看就是了。”

……

刘彻出了长信殿,一路上优哉游哉的倒也不急,慢慢的踱着步子,转了一圈儿,趁着月色尚好,左拐右拐拐去了御花园。

王公公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太子爷心情尚好的样子,搔了搔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事情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刘彻,可是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多虑了?看了看跟在后头打灯的瑞喜,王公公有点疑虑。——这小兔崽子会不会眼神不济哪儿看错了?

刘彻看了看今天从他回来就不正常的王公公,好笑的挥手赶走了多余的宫人,走进了一间凉亭坐好。月色如银,轻轻的洒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伴随着上面漂浮着的荷叶,倒是给这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增填了一丝的诗意。

王公公跟在刘彻的身后,转身看了一眼恭敬退去的一溜的宫人,自己接过了瑞喜手里的灯笼,老老实实的站在刘彻的身后。

刘彻倒也不急着开口,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圆润皎洁的月亮,随后从桌面上的瓷碗里抓了一把鱼食缓缓的洒到了湖里。锦鲤们争先恐后的争抢着食物,挥动的鱼尾打乱了湖面的静寂。

“有什么事儿么?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见王公公不说话,刘彻倒是先开口了。

“额……回殿下,没事儿,老奴就是见天色晚了。太子殿下是不是该回宫了?”王公公抱着灯笼的杆子笑呵呵的看着刘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宦官还是不要乱开口的好。

刘彻转过头来,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月下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淡淡的看了一眼王公公后,把脑袋转了回去,抓了一把鱼食继续一边撒着一边道:“孤以前还是胶东王的时候不是时常睡的比现在还晚吗?”

“哈哈,是。”王公公摸了摸冒寒气的后脖颈,刘彻现在越来越像景帝了,那一举手一投足的气势,真是看得人不由自主的想往外倒真话。

刘彻偏了偏头,看了看王公公一手捂着脖子,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呢。笑呵呵的凑过去拍了拍王公公的肩膀道:“公公不要拘谨么?这里就你和孤两个人罢了。”随后刘彻跟想起来什么一样,坐在了景帝常坐着的位置上,颇为感慨的说:“小时候栗姬专横跋扈,母亲忍气吞声。栗姬什么好东西都不让送到漪兰殿来,甚至……偶尔还暗地里克扣了漪兰殿的本该有的份例。”

刘彻撑着下巴抬头看着漆黑的夜晚继续道:“那个时候孤每天晚上读书到很晚,有的时候肚子饿了都没东西吃,也不敢劳烦母后,只好忍着要不就喝茶充充饥。”

“于是老奴看不过去,半夜时常给您偷偷带吃的……”王公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来殿下都还记得呢。”

刘彻看着王公公笑了笑道:“对孤好的人孤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同样,背叛孤的人……孤同样也不会忘了他。”

王公公赶紧颔首称“诺”,刘彻看了一眼王公公恭敬的样子,继续道:“韩嫣也一样。孤小时候可不像废太子刘荣那样有可以说话的兄弟,孤只有姐姐,有些事儿跟她们说就跟对牛弹琴一样。而且女孩子家骄矜,孤也不爱跟她们说。有事儿只能自己憋着。”

“那个时候孤真的好羡慕刘荣。”刘彻感叹完了后笑了笑道:“直到阿嫣进了宫,给孤做伴读。那个时候……孤那个时候在想,纵然是个臣子,但是孤也好歹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不是吗?同是庶子的孤和他,似乎也有些惺惺相惜在。”

那个时候在未央宫的小小的角落里,两个同是可怜孩子的两个小豆丁,像两只被欺负了的小奶猫一样互相安慰着。——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刘彻单方面需要安慰,韩嫣心大的连刘彻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但是有的时候韩嫣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犹豫和时不时满腹心事的发呆的样子倒是跟他一贯的大大咧咧的样子不符。刘彻时常觉得自己似乎看不透到底哪一面才是韩嫣真正的样子。

王公公看了看刘彻又不说话了自顾自的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面,倒是也不急着开口,就那么打着灯笼陪着刘彻在凉亭里坐在吹风。

“老奴听说殿下今儿个去祈福了?”过了一会儿王公公酝酿着开口问。

刘彻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是啊,和阿嫣一起去的。”

“不知道殿下祈祷了些什……”王公公还没等问完,刘彻就无所谓的道:“姻缘。”

“嗯?殿下不是跟阿娇翁主……你们……那个……怎么还……?”王公公努力组织着语言,光听瑞喜说刘彻今儿个去祈福了,倒是没想到去求姻缘去了。这不是一般都是单身男女去做的事儿吗?这自家太子爷连婚期都定下了怎么还……

“求个幸福美满不行么?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刘彻瞥了一眼王公公,鄙视他少见多怪。

“老奴没想什么,没想什么。”王公公讪笑两声,挠挠头,扶起来刘彻往太子宫走去:“那韩公子应该好生祈求了自己的姻缘吧?毕竟他和殿下的年岁差不多,殿下都要成婚了呢。”

“阿嫣啊……”刘彻偏头看了看荷叶下依偎在一起打盹儿的两只花色的鸳鸯,慢悠悠的道:“他说,愿作鸳鸯不羡仙,不着急,宁缺毋滥。”

“殿下和翁主不也是如此吗?金屋之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公公滔滔不绝的还没等说完,刘彻无语的一摆手:“停,每次都是这些话,能不能换一句?”

“嘿嘿,老奴才疏学浅,让殿下见笑了。”王公公笑了笑道:“不过,老奴想殿下见到阿娇翁主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吧?”

“开心?”刘彻搔了搔下巴颏,一想起阿娇噘着嘴,一脸不服气冲自己瞪眼睛的样子。刘彻扁了扁嘴:“孤现在一看到她就头大。”

“嗯……嗯?”王公公狐疑的瞪大了眼睛,道:“可是老奴听说人家青梅竹马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日日年年月月在一起呢。见面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心会扑通扑通的跳,看着对方就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人呢……难道殿下见到阿娇翁主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刘彻看了看左右没人,拉过王公公小声道:“孤现在看见她头疼都来不及,最近更是!天天追着孤问孤是不是移情别恋了?简直不可理喻!”

“那阿娇翁主不也是心里有殿下才这么紧张嘛……”王公公默默地替阿娇打抱不平一句,随后有些好奇的多嘴问道:“那么殿下有没有过一刻心突然悸动起来过呢?”

“心突然悸动起来……”刘彻看了一眼王公公一脸期待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突然悸动起来……”

刘彻一手环着胸,一手搔着下巴颏,倒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想着想着忍不住想起了下午和韩嫣一起在郊外祈福的时候,韩嫣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好奇的样子求自己给他看看自己的牌子的时候;还有写字时,韩嫣面上带着浅笑,一手提笔,一手背后,一派雍容……

“咳咳咳!”刘彻赶紧拉回思绪,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王公公一脸好奇的样子,望天小声说:“孤好像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了……”

“于是……是阿娇翁主还是谁家小姐?”王公公忍不住的八卦一下。

“额……都不是……”刘彻还挺难为情,毕竟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尴尬的笑了笑道:“孤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是谁啊?”王公公略微试探的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只不过心里倒是貌似有点谱了。

“是……”刘彻再一次看了看左右后,小声的说:“好像是阿嫣……”最后几个字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一样,说完刘彻一望天儿,感慨:“啊!今晚月色真好!回去睡觉!”然后背着手往太子宫款款走去。

“哦……是韩……等会!”王公公刚刚欣慰的点了点头,后来发现似乎对象不对劲,于是回过神来,赶紧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扶着帽子赶紧追上早就走远了的刘彻,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刚刚说的是……韩公子?”

刘彻看了一眼王公公的样子,心虚的咳嗽一声边望天儿边继续往前走,一副“不回答,权当默认”了的样子。再看王公公,平地一声春雷响,老头子被雷在了半路。难以置信的长大了嘴,似乎能塞下一个拳头进去。

刘彻走了一半,转头看了看还定在原地不动的王公公,翻了个白眼,催促道:“赶紧啊,孤要睡觉了。”

“诺!”王公公一边扶着帽子一边赶紧追上了一脸不耐烦的刘彻。打量了一下刘彻的脸色后,咽了咽唾沫,再度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啊……”刘彻望天张了张嘴,随后极度不耐烦的一摊手道:“孤也搞不清楚,但是吧……今天下午的时候……”

“今天吗?”王公公瞪大了眼睛,莫非瑞喜看见的是真的?

“或者是……以前?”刘彻眼神疑惑的瞥向另一边。

“很久以前吗?”王公公开始掐手指算日子,一边算还一边念道:“我的老天啊,怎么会有这种这么愁人的事情呢?”

“啊呀,你够了!至于吗?”刘彻看了看王公公一副貌似天要塌了的样子,一袖子拍到了王公公的背上,甩了甩袖子自顾自的闷头往太子宫走。

至于吗?王公公看了一眼刘彻的背影,一叹气。这事儿大了好么?

“殿下等等老奴!”王公公赶紧扶着帽子追上刘彻。

刘彻瞥了一眼王公公,想了想道:“呐,这事儿谁都不知道,阿嫣也不知道,你先替孤保密吧。”

“哎呦我的太子殿下,这事儿您借老奴胆子老奴也不敢说啊。”王公公愁的一张脸都皱成包子了。

“乖!”刘彻反倒是心大的很,笑呵呵的摸了摸王公公的脑袋以示安慰,但是似乎老头儿受的刺激有点大。刘彻转过身背手继续往回去,然后一转头自己也默默一叹气,刘彻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的悸动居然是对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如果那人是个软弱无能的也就罢了……但是韩嫣一看就是有雄心壮志的,看着乖顺温和友善,但是骨子里该有的傲气是一点儿都不少。

退一步,貌似要是那种男人似乎他刘彻也看不上啊……刘彻纠结的看了看夜空,摇摇头一脚踢开太子宫寝殿的大门,把自己埋在被窝里。——算了算了,不想了,怪闹心的。

与此同时的弓高侯府内,韩嫣趴在窗前,一只手拿着刚刚从厨房偷来的鸡蛋,趁着四下无人给弄熟了后,一脸苦逼的自顾自滚着鼻子。看了看蒙蒙的铜镜,只能看出一个姣好的轮廓,而鼻梁上的淤青只能看到淡淡的一点儿,其余的连一颗青春痘儿都看不见。

你妹的刘彻,该死的胳膊肘那么硬!可怜小爷我英挺的鼻子!这一张帅脸仅此一家绝无分号啊,毁容了去哪儿找第二张去!

虽然韩嫣曾经以为这张过于俊美的脸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担心过,但是,那也不代表他能允许自己的脸上挂彩啊!虽然说伤疤是男人的标志,可是那是伤疤,跟淤青好像是两码子事儿……

淤青越看越像是先天小脑发育不足闹着玩的时候磕着哪儿了,明天出门肯定要被笑话了……韩嫣默默的一叹气,这该死的汉朝似乎也没有口罩这么一说。

算了不想了,明天就这么去上课。说不定还能博取点同情分,卫绾太傅说不定就不用考自己功课了。韩嫣想到这里,倒也不纠结鼻梁上的淤青了,一边把鸡蛋敲碎吃掉,一边倒进被窝美美的怀揣着侥幸心理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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