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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的就是这个。如果单单神策军中有细作,一千多人挨个排查总能发现些线索。但是两军中都有细作,抓住了一个却没能抓住另一个,恐怕会打草惊蛇。

在大祁军中的敌人也不知道潜伏了多久,因为叶央的突袭才乱了阵脚露出狐狸尾巴,这还算个好消息,起码让她明白敌人就在身边。而将好消息变成更好的消息——比如将队伍内部的奸细一网打尽,就难多了。

不过要怎么做呢?

已经过了丑时,中军帐里的邱老将军却是越来越精神,还命人烧了些热水泡茶给叶央喝,一老一少围着矮桌坐着,捧起缺了口子的木碗啜饮热水,冒了一头汗。

军营里物资有限,点不起蜡烛,都是拿能重复使用的油灯照明,吃饭喝水的碗也是轻便耐摔的木头,和定国公府里鲜翠欲滴的青瓷碗不同,叶央记那个瓷碗里还绘着一尾红鲤鱼,活灵活现,注水进去鲤鱼鲜活欲动。

“按照昨夜突袭到今天天明的时间来算,两军汇合并不久,信息已经传递了很多——传令的斥候我看着面生,手下两个校尉也不认得,看来镇西军里的细作效率不慢。”叶央面色阴沉,眼瞳在油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比白天更明亮些。

她伸手极快地挑了那灯芯一下,帐中光亮更胜,“不知道将军您,是为何才下令让管小三入林中追击的?”

“同样有人禀报我说库支残兵向北逃窜,我以为他是神策军的人,是你派来的,没起疑心。”邱老将军仔细回忆,片刻后摇头道,“他若再站到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

叶央重重喘了口气,倘若那个传递假信息的斥候此时出现,她恐怕也记不清样子。想要在数十万人里辨认出特定的一二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联络镇西军突袭的消息是昨日傍晚传到的,因为事出突然毫无准备,奸细们才没能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今日勉强想了个借刀杀人两败俱伤的计策,却没能成功。

不管怎么说,有奸细的存在就已是对两军最大的不利。叶央想了想,还是跟邱老将军商量好,直到击退库支时都不可让将士们轻易离营,防止有人再传递消息出去,同时将镇西军和神策军的营地边缘设一圈守卫,密切观察是否有人在两军间来往频繁。

“军中似乎还有几只信鸽?”叶央突然想起来其他的消息传递方式,又提醒道,“将军再派些人将信鸽看管起来。”

邱老将军下巴上生了几缕胡子,闻言捻须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信鸽受过训练,放飞后只会飞往最近的驿站。”

“那就留意天上陌生的信鸽,一旦出现务必拦下。”通讯方式阻断,还能让人稍微放下心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叶央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把人揪出来,头疼得很。

邱老将军也是绞尽脑汁,气氛一时沉默。库支细作潜伏军中多年未被发现,看来非是一般谨慎,要不是突袭得逞恐怕还会继续藏下去。想着想着,他又略微走神,看了对坐在面前的叶央一眼。

新入军的毛头小子,想事情往往只有两个极端。要么过分怯懦,敌军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地一哆嗦,邱老将军自然是不喜欢这样的胆小鬼;要么狂妄自大,过分的自信总是让这种人成为战场上最不服管教不听命令的,他当然也厌恶。

叶央无所畏惧,也不狂妄,若说有什么缺点,便是谨慎得过了头——但这并不是坏事。

邱老将军在心里叹口气,那一年雁回长廊的战事,若非叶骏将军重创敌人,又有叶央舍命相助,恐怕库支的铁蹄早就长驱直入一路向东,而不是现在堪堪被阻在雁冢关外。假如叶央是个男人,从军后封侯拜将不是难事,可惜。

“潜伏在军中的细作身份应该不会低,至少不是普通士兵,否则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信息。而在军中来去自如,消失后又不会惹人怀疑,看来也并非重要将领,而且不是火长。”叶央并不知道暂时的上司正在替自己惋惜着,在沉默时开口给出自己的分析,“十人为一火,交战时火长总要带着其他人共同前进,想要不着痕迹地离开,几乎不可能。”

邱老将军一想,果真也有道理,附和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搜寻的范围就窄了很多,能快速穿梭于两军又不引起怀疑的,斥候兵或骑兵等都有可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了许久,直到天幕边缘深沉的黑里泛起了一道白时,叶央才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告辞时邱老将军道:“等天大亮后我叫来李肃将军,咱们三个一起再商议一番。”

李肃便是叶二郎的直属上司,封衔是归德大将军,在京城送行时叶央还跟他说过几句话。她想了想,回答:“只向李将军说明便可,向库支通信的也不只有斥候或骑兵,品阶再高些的将领亦有可能。”

现在扎营的地方离雁冢关不远,她出了营帐眯着眼睛能看见雁冢关的轮廓,准备在吃早饭前再睡个回笼觉,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什么。

邱老将军毕竟上了年纪,此时也撑不住了,送走叶央后就熄灭油灯躺下歇息,两个亲兵中却有一个出了营帐,要去打些水来备着。

“有亲兵多好,洗衣打水都有人操心了……”叶央嘀嘀咕咕地往回走,很是想念云枝。

横穿过营地,叶央快走回军帐时看见李校尉的背影,站在门口一副探头探脑的犹豫样子,知道他是想打探自己醒了没有,叶央问了一声:“找我做什么?”

“您去了邱老将军那儿,大半宿?”还未洗漱的李校尉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发现是她,放下心的同时又有疑问,“出什么事了?自从半夜您叫醒我问了几个问题,我就一直没睡踏实。”

他终于改掉了动不动就叫叶央为将军的习惯,叶央却不太习惯了,半是含糊道:“没什么,不过要等天大亮后再找来李肃将军,一起说些事,我回去再休息片刻,你过会儿叫我。”

走过李校尉,说完话后叶央又想到一件事,踏入军帐的一只脚收了回去,扭头问:“你和李肃将军同姓,你们……”

“论辈分,我和他同辈,不过一个是主家,一个是旁支罢了。”李校尉赶紧回答。同样作为武将家族,李家就比叶家兴旺很多,李肃将军他爹,也就是李老将军目前镇守在北疆,老当益壮继续发挥余热——顺便一提,他就是那个在叶大小姐满月酒时被小叶央扯住一缕胡子不撒手,不得不剪掉美髯的倒霉老头儿。

“原来如此。”叶央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又说,“算了,我不睡。你去瞧瞧管小三醒了没,醒了就叫他过来。”

为了不让神策军就这么变成人丁单薄的叶家,她决定减少休息时间,赶紧落实收编工作。李校尉领命,一路小跑往后方而去,山匪们的营帐在神策军后方,离得并不太远。

叶央看他离开才转身进了营帐,能住下十人的帐篷此时只放了一张矮桌,上面一个剩了半碗浑水的木碗,正中摆了张灰扑扑的床榻,所谓床榻,不过是一层竹子或藤条编制的席子,用作隔绝水汽,上面再添个垫子便可睡人。一床薄被此时在床榻的中间拧作一团,维持着叶央走时的样子。

她捏着眉心盘腿坐下来,捞过木碗将浑水一饮而尽。

只休息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库支应该杀不进来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叶央放下心来,蜷着身体躺在床榻上,将薄被踢到脚边去。

“将军唤我何事?”甫一躺下,管小三那个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便探进了营帐,脸上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看见叶央正躺着的模样,立刻退了出去。

他来得很快,全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军资有限,二百多个人只能分配到十五个帐篷,所以难免挤了些。

“我没睡。”管小三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睁开眼睛,虽称不上精神抖擞,但也没萎靡不振,从榻上坐了起来,“这里没垫子,你得坐地上了。”

管小三毫不介意会沾了灰尘,立刻从外面进来,轻手轻脚很拘束地坐在她对面,“将军,有事您说。”

“不要叫我将军。”叶央反复提醒,到底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说,“恐怕不久朝廷就会传信,圣上要改军制,他日军户则不再世袭,你……”

“大小姐放心,我既然昨日答应全寨人为你效力,便不会反悔!”管小三个子不高,豪气却不低,拍着胸脯再三保证。不过叶央所说内容是真的,那更是一件大好事!

叶央的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管小三看不懂,却能猜出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安静些,于是闭上了嘴,继续听她讲。

“现在还未实行新军制,你的人暂时归我调动,共同守住雁冢关。毕竟你们从前是……山匪,总要拿出点功劳才能弥补过错,明白吗?”可能是精神紧绷到了极限,叶央没睡好的脑子有点迟钝,说话时语速很慢,脸颊始终蒙了一层颓败的灰,“将功补过之后,我再将你们正式编入神策军。你现在就去问问兄弟们,有谁不想当兵的,我也愿意安排他们离开。”

山匪们的罪过由雁冢关的胜利弥补,弃恶从善是好事,可在那之后,叶央也不能决定所有人的去留。在兵荒马乱的西疆,被逼成山匪的例子或许存在那么一两个,她并不想继续逼一些人成为出生入死的士兵。

被命运驱赶着前进的人,叶央已经见过不少了。

“大小姐,千万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考虑,但也请你听听管家寨都经历过什么!”管小三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挺直脊背坐好,回忆起从前仍然心惊,“五年前库支蛮子来打定城,然后一路杀到了雁冢关附近,我的两个哥哥都是那时候死的。被库支人抓去当了俘虏,一开始没死成,我对这附近地势很熟悉,那时候同你一般的年纪,仗着个子小溜到库支的营地附近,想把他们救出来。可是库支人半夜也不休息,而是派人牵着……没错,是将我的哥哥们像牵畜生一样,远远牵到大祁的营地前,再一刀刀杀死,惨叫声能传出几里去!”

叶央神情黯淡,几乎听不下去转身欲逃,庆幸的是萦绕在她左耳里的杂音还未散去,能阻挡一部分管小三说的内容。当年她就躲在123言情城郊的山村里,几乎每晚都能听见雁冢关外传来的呼号,连树林都阻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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