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叶央撑着地面直起身子,不管不顾地骂道,“就算我把你整个人吃下去,又能支撑几天?”
“……是撑不了几天。”商从谨咬着匕首声音含糊,动作却比她快一分,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另一只手腕,一股鲜血涌出来,执拗地凑上叶央的唇边,“但你是我们的希望。”
希望,绝不能破灭。
他要救她,用尽一切方法,也要救她。
他伏低身子,凑在叶央耳旁,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叶央周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商从谨,咬了咬牙,主动含住他腕上的伤,用力吮了一口。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口腔里,干涩的眼角突然沾染了湿意。
商从谨很是欣喜,非常、非常小心地凑过去,在她的眉梢吻了一下。
那缕希望,不要辜负我们。
天色刚刚暗下去,死气沉沉的沙城天空,突然出现一抹接一抹的暗红色烟火!
反反复复,只是在诉说一个意思。
绝对不要接近这里!绝对不要接近这里!
放弃无谓的营救,不要消耗多余的兵力。就算活活饿死,神策军也不会让库支的阴谋诡计,得逞半分!
……
沙城之外,库支大营。
肤色微深的盐居苏坐在营帐里,读罢了一封密信,因为抓住了大祁怀王而带来的镇定自若,减退了三分。
“那些小国残部,居然这时候不老实!”他一拳捶向桌子,刷的站了起来,“等不及援军了,集合,进沙城,抓住商从谨!记住,要活的。晚上的时候一阵接一阵的放烟火,还真当我会坐视不理了?”
手头上有了筹码,才有同大祁谈判的资格。
唉,可惜听说祁人的皇帝并不很疼惜这个小儿子,盐居苏也不知道,他抓了商从谨以后,能得到什么。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库支大军就打开了沙城的城门。深夜走在城中,枯木残枝影影绰绰,像是四处都潜伏着死在这里的冤魂恶鬼。
大祁百姓的冤魂,化成的恶鬼。
盐居苏只信他的大天师,不信旁的东西。在城门口望着里面,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战甲,冷冷一笑:“活着的时候你们就斗不过我,难道以为死了以后就厉害一些吗?”
说罢,率兵大举入内,一间间地搜着城中的破败泥屋,找出可能存活的神策军将士。还好,搜出来的几个,要么变成了死尸,要么饿的只剩了一口气,毫无抵抗能力。
盐居苏不是嗜杀之人,他信奉的原则,便是物尽其用。等到再次与大祁交锋时,完全可以将这些活着的神策将士赶到最前线去,还能挡一挡乱箭,节约些兵力。
这么想着,他命令部下将那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堆在一起,象征性地派了些人看守,便往城中更深处而去。
大批战士都在城外和大祁军队对峙,盐居苏不敢带太多人,反正对付沙城里三四日无水无粮的神策军,不必大张旗鼓。
“精兵一旦没了水喝,也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差不了多少。”他从城南一片片搜过去,找的很仔细,连往常百姓用来储物的地窖都查看过了,在这般严密的搜查下,想来商从谨无处藏身。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那口水井的附近。
井应该还没干涸,周围几个土屋,横七竖八地躺着神策军的将士,盐居苏伸腿踹了踹最近的那个,后者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无力地张着嘴喘气。
在其中一个屋子里,盐居苏发现了大祁的符翎将军,他还在发着烧,对周围的全部一无所知,兀自沉睡在梦中。
“这个带回去,给点药,别弄死了。”盐居苏指了指符翎,又率兵往下一处走去。
果然,在离水井最近的泥屋里,他找到了此行最想要的人。
商从谨端端正正地席地而坐,身虚体弱却眼神明亮,抬高了头,望着进门的不速之客,脸上写着鄙夷。
盐居苏假模假样地一施礼,笑容满面,眼角挤出来褶子,“见过怀王千岁。”
“哈哈哈哈!”身后的库支士兵紧接着狂笑出声。
阶下囚,看看,这才是阶下囚!
商从谨不为所动,依旧镇定。倒是盐居苏慌了半分,冲左右道:“还笑什么!快去把人抓起来免得他自尽!我说怀王……您还能走动吧?要不然,我找个人,背着您出去?”
盐居苏的身后走出两人,一左一右地搀起商从谨,动作更像是挟持。走路时盐居苏观察了一下,嗯,脚步虚浮,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只是……
“叶央在哪里?”他喝问道。手下的人陆续汇报,都没有在城中发现大祁女将的踪迹!
“说出来,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说不定祁人皇帝满足了我王的要求,我还能放你活着回去!”盐居苏慢慢走到商从谨面前,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明明后者不被人搀扶,几乎都站立不稳,可是他总觉得,那个人跪在自己面前,都还是太高了。
商从谨嗤笑一声,并不回答。
“报——”喝问无果,从外面突然传来斥候的报告声,接着一连串话响起,“将军!有人往城北逃了,看铠甲样子,和叶央有七分相似!”
盐居苏立刻转身,声音提高几分,很是愉悦:“逃了?哈哈,看来你们的将军,已经不要你们了呢。一个饿了几天的人跑不远,再派些人去追,也要活的!”
不过叶央落在他手上,就没那么幸运了。
盐居苏不指望用她向大祁换些什么,但一个活着的仇人,显然更适合泄愤。
语毕,他像模像样地抬起右手,“咱们走罢,怀王,这边请。”
除了脸上的表情,商从谨始终都很顺从,蔫蔫地迈出房门,突然侧过头直视着盐居苏,开口道:“我宁可死,也不会沦为你的筹码!”
身旁的人见他有气无力,早就放下了戒备,只是搀扶。话音未落,他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甩开了左右的手臂,直直往水井处冲去!
“抓住他!”盐居苏登时呼喊出声。那口井里他命人落了剧毒,喝一口便会当场毙命,而一个死了的王爷,对他来说有什么价值?
左右来不及反应,盐居苏干脆自己冲了上去,试图拦住商从谨的动作!
就是这一瞬间!
接近的那刻,从井里突然冒出一人,手持短刀,眉目深邃,嘴角挂着一抹血痕,眼瞳明亮,破空袭来!
“你……噗——”
盐居苏的最后一句话,是喉咙处喷涌而出的血流声。
叶央在他倒下之前,五指如鹰爪般有力,直接抓住了盐居苏的头发,将他整个提起,尽管她在井壁上支撑了半晌,手臂酸痛,却还是不放松半分,高声道:“大祁已在攻城,你们的主帅已死,快快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四近的库支人手持兵刃,将水井周边团团围住,不知该不该立刻攻击。
盐居苏的脖颈间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液流满了前襟。同一时刻,像是为了证实叶央的话,城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叶央将盐居苏的尸体丢下,握紧了短刀,向后退了两步,和商从谨背靠背,同四周的敌人对峙。
“还能不能打?”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询问。
商从谨犹豫道:“不太行……不过背后交给我,没问题。”
“那好。”战意从眼中倾泻而出,叶央说完这两个字,一往无前地冲入了库支的包围之中!
外面的库支大军,群龙无首,同大祁混战成一片。李肃元帅战袍迎风舞动,一马当先地往沙城的大门跑去。
就是此刻,就是现在!
又十日,一封军报传入皇城,说大祁军队已经入主了沙城。
而有水有粮的军营里,叶央钻进了暖和的营帐,脸颊的消瘦没养回来,精神却好了许多,放下了两卷纱布和一瓶伤药,冲坐在榻上的商从谨一扬下巴,“哎,来换药了。”
“怎么今天是你?”商从谨主动走过去,和她面对面坐下。
“军医都太忙了,而且符将军的情况也不太好。”叶央随口答了一句,将伤药的瓶塞拔开,瞧着他手腕上的两道疤痕,“你看你,左边一道右边一道,真是对称,跟镯子似的!也不知道疤痕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