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儿上山,正是宁阳书院的午休时间。虽然如此,元光耀依旧担心小儿子看到女儿会闹着要跟来,便让元非晚先往山上走走,他自己进去叫顾东隅。“花严寺住持和我很熟了,你报我的名字,他就知道该把你领到哪里去等我们。”
元非晚点头应了,继续慢吞吞地向顶上行进。山间马道狭窄,又略湿滑,想快也快不起来。
可走出没一里地,后面就传来了马蹄急促的碎步声。
“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随行的谷蓝以为是元光耀,一边说一边向后张望。而等她看清来人的脸时,不由暗自呿了一声:“怎么搞的,又是他?”上次她就弄错一次了!
这声音略低,元非晚一个走神,没听清楚。“怎么了?”她说着,也往后看了看。
萧欥身经百战,什么复杂地形没见过?骑马爬山实在不是个事。相比于谷蓝小心翼翼地牵马向前走,他的速度当然快得多。“元家娘子,”他远远地就打了声招呼,“又碰到你了。”
隔着绢纱,元非晚默默地盯了萧欥一眼。幸亏对方没说“这么碰巧”之类一戳就破的假话,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接才合适。“确实是,”她道,“郎君今天不去打球吗?”
萧欥驱马向前,没直接回答这句话。“昨日上山得匆促,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周围美景,今日便再来看看。”难道他能直接说,元非晚不去打,他也没兴趣吗?
元非晚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问萧欥到底打算干什么,但是这么问就失了矜持,而且未免显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小道上还能跑马,郎君的马技实在高明。”她赞了一句,下一句就转成了:“不若芷溪先往边上靠靠,免得阻了郎君的去路。”
呃?萧欥本是无所谓,但他目光落到元非晚一尘不染的长裙上时,就爽快点头答应了。“那就多谢娘子了。”
于是,谷蓝勒停了马,让出一条道来。土路宽不过二尺余,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木。但萧欥策马而过,马蹄轻快,显然驾轻就熟。
虽然元非晚总用郎君这样的常见称呼和萧欥对话,然而他们心中都明白,那只是因为萧欥的真实身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此时见萧欥从眼前过去,她垂下眼,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到对方腰间——随着马背起伏,一尾玉鱼露出条乳白莹润的尾巴,然后又消失在了衣褶里。
所以说,她一开始就没看错!
虽然萧欥目视前方,但他留了个神在元非晚身上。此时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他就知道,对方确实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元侍郎还真是一点都不瞒着他这个女儿啊!
就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继续向前。偶尔有些枝叶伸到道上,萧欥要么挥剑砍掉,要么就把它们别起来,好让小道上的空间更大些。
虽然他一声不吭,但元非晚一看就明白了。萧欥之所以要走在她前面,是因为要帮她开道!
虽然人好像有点沉默,但做事却很体贴细心。元非晚在心里默默地给萧欥点了个赞。这种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不爱炫耀的男人已经很少了,更别提萧欥还是个王爷!单纯以这种表现论,肯定有一大票姑娘等着成为德王妃!
不过,据元非晚所知,因为萧欥长居西北,到现在还是单身,连个指婚意向都没有。
好歹是皇帝皇后所出、还有个太子亲哥,上头应该不会这么不上心吧?又或者说,萧欥这次回长安,等着他的就是订婚?
元非晚觉得,这相当有可能。
太子萧旦今年二十三,到了年纪、又是国之储君,太子妃前两年就入主东宫。她名唤李安琴,正是当朝宰相李庭的孙女。陇西李家本就人才济济,除了李庭之外,还有很多子弟在长安为官,势力盘根错节,于太子称帝是极大的助力。
和李家差不多清贵、或者差不多家境雄厚的世家女确实不好找;不过,萧欥也不是太子,稍微降低一点标准也很合理,而且肯定有。就是不知道,皇帝皇后中意哪一家……
元非晚自顾自地想远了,一点也没注意到萧欥在前面时不时地望回来一眼。倒是她身边的谷蓝发现了这种观察,忍到最后没忍住,有意越走越慢,直到差不多和马上的元非晚平齐——
“大娘,大娘!”她低声唤道,指望着能引起元非晚的注意。
“……嗯?”元非晚正在心中给长安稍有名望的世家女做排行,被这么一打扰,思路就断了。“到了吗?”她问,同时条件反射地向前望去,结果正落入一双幽黑深邃的星眸里,不由怔了一怔。不过,她仗着她有绢纱遮面,微微一错眼,就当自己正在看别处。“这不是还没到?”
听了这话,谷蓝差点就龇牙咧嘴起来。是啊,还没到,但她已经要被那种灼灼的目光烤熟了!对方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们大娘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无动于衷!可是,鉴于萧欥和她们的距离不太远,她只能隐晦地提醒:“前面怎么办呀?”
听出谷蓝话里藏着点恨铁不成钢,元非晚乐了。“你莫不是和水碧呆久了?怎么说话的腔调和她一模一样?”
“哎呀,大娘!”谷蓝经不得逗,有点急了:“婢子可是很认真地和您说话呢!”
元非晚的笑容收了收。她的婢子都是些年轻姑娘,对此反应敏感,十分正常。而说实话,她也没真迟钝到那种地步。“我知道呀,”她点点头,“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你。”
“您哪里回答了啊?”谷蓝干瞪眼。但她好歹把这话过了一遍脑子,不过一阵子就反应过来了:元非晚明明没有回答,却说回答了,也就是这事儿根本不用回答?
就这样晾着对方,好吗?谷蓝从未碰到过这种事,不由傻眼了。
元非晚一看,就知道谷蓝还是个实心眼的。
傻丫头,人家对你示好,你就一定得接着?要知道,东西好还,人情不好还啊!若牵扯到情爱,那就更麻烦了!最后的最后,她刚认识萧欥两天不到,能有什么想法?
要知道,她内里已然换了芯儿,根本不可能有一般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常见的思春情节。萧欥身份贵重,要脸有脸要礼有礼,可她还真不至于见到一棵大树就忙不迭地把自己绑上去吊死!
想是这么想,婢子还是要安抚的。“人家都没说话,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元非晚俯下身,压低声音在谷蓝耳边说了一句。
“哦……”谷蓝顿时怏怏的。虽然她早前觉得萧欥像块牛皮糖,但他细心开道的动作她也是看见了的。再加上萧欥长得确实英俊,她心里那点芥蒂很快就消失了,倒回来还对萧欥有了几分好感。
这人和元府一家一样,操着北边口音,说不定也是长安来的,非富即贵呢!谷蓝想。
如果真是非富即贵,那和荔城公子相比,不知道哪个更胜一筹?谷蓝又想。
哎呀哎呀,他们都对大娘有好感,好难选择!这对大娘来说,一定是个甜蜜的烦恼,所以她也犹豫不决,才叫我不要说的吧?谷蓝最后给这件事下了个定论,自觉得非常英明正确。
要是元非晚知道她这个婢子的脑袋瓜里在想这个,一定会啼笑皆非。还甜蜜的烦恼呢,她什么都没想好吗!
至于萧欥,他领了一路,虽不觉得累,但苦于总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周围山泉绿树什么的,他不擅诗词,也不会利用,只能干等。这会儿,听见后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他便回过头去。等元非晚说完话、重新坐直身子,他就问:“元家娘子,你可是要往山顶花严寺去?”
元非晚点点头。在她没想法的情况下,她不会给对方任何她有意的错觉。那么,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和一般人一样正常交流就可以了。
“我也正要到那里去。”萧欥立刻道。“上次转了一圈,但太过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