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扣住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喝道:“你这样去问,她肯告诉你么?你要知道,她当初能反口,就证明她是皇后的人,只要你去问她,皇后就有一万个法子处置你,再处置你生活已经稍稍安定些的家人!”
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我安静了下来,玄清放慢了语气道:“你虽然在宫外,却依旧是在险境里,所以头两年太后才会叫芳若姑姑每个月来看你一次保你平安。现在皇后虽然放松了些,但一有风吹草动,未必不会要斩草除根。而在宫里的胧月就是首当其冲。宫中新人选入,皇后不会再理会你,但是你这样跑去找佳仪,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会打草惊蛇,叫皇后再度注意你防范你。”
我静静听完,双脚忽然觉得酸软,一时站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
玄清紧紧抱住我,再不说一句。浣碧的神色悲伤而哀戚,嘤嘤道:“小姐,咱们竟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我靠在玄清怀中,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杂凌乱,好不容易定了定心,撇开跑乱了的头发,慢慢道:“不错,咱们现在就是什么也不能做。浣碧,我们现在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只要小小一步,就会害父兄连性命也保不住。浣碧……”我凄然摇头,“现在,就算佳仪在我们面前,我们说什么,她听得进去么?她肯告诉我们原委么?”
浣碧摇头,“她不肯的。”
玄清安慰地拍着我的肩头,“你别急,咱们慢慢来,总有法子可想的。”
“想法子?”我忽然冷笑了一声,“即便佳仪肯说,咱们这位圣明天子肯信么?”我含泪道:“当时皇帝就不信,所以才有甄氏一族的一败涂地,若皇帝肯多信三分,若他……甄门也不至于如此。”我用力咽下哽咽凄楚之声,恨恨道:“从前我在宫里时他都不信,如今我被贬出宫,当日陷害我的皇后、安陵容和管氏个个在宫中屹立不倒。那么如今的我再说什么,还有什么用么?当初若有一分可争之处,若不是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哪怕我再不甘再屈辱也会留在宫中以图后报,也不会让我的胧月尚在襁褓之中就离我而去。”我越说越痛心,心口激荡如潮,澎湃迭起。
玄清心疼不已,轻声道:“嬛儿,你往深处想,若现在真被你问到佳仪,她肯为你翻供,皇兄也了解你家冤屈,那么又会怎样?你父兄会沉冤得雪,官复原职,甄氏一族依旧会显赫。可是皇后的地位不会撼动分毫。”他的语气冷静而理智,“只要有太后在,皇后依旧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且即便佳仪翻供,也没有十足把握把矛头指向皇后。既然皇后平安无事,那么为了不连累自己,安陵容也会平安无事,管氏也不会被牵连。如果事情当真盘根错节,牵连太大,那么为了稳固朝廷根基,皇兄就算明知有冤,也不会查下去。”玄清的声音有些沉痛和无奈,“因为他是皇帝,朝廷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为了一人一事而去做伤害朝廷根本的事。这件事,你一定要明白。而你的父兄,即便返还朝廷依旧为官,但强敌环伺,不啻于再入虎口。若再有变故,他们还经得起几次?”
我无声无息地苦笑出来,无力道:“清,若是我父兄可以有个清白,那么他们就要重回官场去无休无止地和人争斗;若是不还他们清白,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让他们父子远隔南北,与我天伦难聚。清,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懂得地摇了摇头,“只怕你稍有举动,你父兄的冤屈还未洗刷,你、胧月、你的父兄家人,都已经身遭不测了。”
我只觉左右为难、悲苦无尽,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低声道:“嬛儿,我虽然是个闲散宗室,却也是个王爷,当今皇帝的手足。你父兄分居川北岭南,相距千里之遥,若有可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调往一处。只是委屈你些,不能时时得见父兄了。”
我低头拭泪道:“若能让爹爹老怀有慰,即便我活着时不能再见到他们,又有什么要紧。”
浣碧定定看着玄清,“王爷可以做到吗?”
玄清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我道:“我答允嬛儿的,一定会做到。”
浣碧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王爷对长姐的心意浣碧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么浣碧就代父兄和长姐谢过王爷了。”说罢敛衽为礼,一鞠到底。
他扶我起来,唤了车夫回来,柔声对我道:“天色向晚,我们还是先回去要紧。”
时值九月,道路两旁稼禾成熟,尽是荠麦沉坠。偶尔风过,麦浪起伏如黄海生波,汹涌叠嶂如潮起潮落,亦仿佛我心头无尽的心事与哀愁欣慰。我为免玄清担心,虽然面上不再露忧愁之色,然而马车稍稍一颠簸,无限心事又翻涌了起来。
注释:
(1)、(2)、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这几句是写琵琶女年少风光时的歌妓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