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世人对仙境的描绘大多都是玉树琼花,琼楼玉宇。疑惑是金绳为界,七宝镶嵌。总之必定是富贵已极,堂皇之至。
用人世间最好最贵最难得的东西堆砌起来,才勉强描绘出一个仙境的模样。
仙境之地,人人求之不得,却又不得不求。
便是享尽荣华富贵,位极人臣,贵为帝王,也都不得其门而入。
如今,从来不想求仙问道,也不想长生不老的裴思建,却莫名其妙的跟着许尽欢入了仙境。
求而不得,不求反得。还真是应了道家“道可道,非常道”的玄机所在。越是求,越不得。越是不求,反而唾手可得。
仙境,有什么好呢
他所认识的树,是鲜活的。树皮粗糙,树干嶙峋。春天抽芽,夏日郁郁,秋天泛黄,冬日凋零。四季不同循环往复,有生有死,有始有终。花开艳艳,花谢奄奄,花落生果,硕果累累。果实落地,养育万物。余下种子,来年抽芽。亦是轮回转世又一春,年复一年是一生。
可这里的琼花玉树,千年不腐,万年不败,永远保持着一个形态,虽不死,亦不生。看着,就让人觉得假
琼楼玉宇,重重复重重。他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花了眼。可花了眼,却不乱心。一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凡心,在满目冷清之极的仙境宝地之中,越来越冷清。
是这地方,太冷清了,冻得人心寒。
这种冷,并非是温度的冷热。而是一种让人自内心的寒意
这里是仙境,自然绝不会有什么丑陋的妖魔鬼怪,也没有任何令人烦恼的险境歧途。这里每一寸地方安稳太平,每一件物品,都精美之至。就连上山的台阶,也是即平整又顺滑,走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这几千上万个台阶,轻轻松松就越过去了。
空气中永远飘散着奇异的馨香,令人精神振奋。随风而来,是悦耳的仙乐。叮铃,叮铃那不是铃声,而是玉树之上,金枝与玉叶相互碰撞所出的琳琅之声。
可这里没有人气,没有人声
在这偌大的,无边无际的仙山之上,在这重重复重重的玉宇琼楼之中,你察觉不到任何一点有其他活物存在的气息。
随风而来的铃声亘古不变,随风而来的馨香永恒如一,空气中的味道声音永远是单一的,就如同这满目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也是千百万年来亘古不变的单一画面。
明明这里多了四个异类,明明他们在匆忙赶路,可是这座山,这些树,这些花,这些房子,却都纹丝不动,丝毫不变。
明明他们的鞋底不断敲打着玉阶,可却听不到一丁点的脚步声。
明明他还在走路,还好好的活着,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没有了心跳声,呼吸声,他是否还能相信自己是活着的呢
会走路就一定是活着吗鬼也会走路
进入仙境,就一定是活着吗
他感到压抑,无所适从,心生恐惧。
连他都死活不知,那怀里这个一动不动,连心跳和呼吸都没了的许尽欢,则应该算是死透了吧
心猛然被刺痛,他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幸而后面跟着的敦炯多杰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抬起头,恶狠狠的看向前方。
漫长的玉阶之上,真仙已经走出去很远,解语花紧跟其后,恋恋不舍。
她头都不回
心里越清楚明白,那个东西就只是那个东西而已,和他所爱的许尽欢毫无瓜葛。
他所爱的许尽欢,是能吃能跑,会跳会笑,懊恼了会骂人,受伤了会喊疼,高兴了会拍手大笑,还会用那复杂之极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幽幽长叹,无奈妥协的家伙。
能让他气,让他恼,让他心疼,又让他欢喜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那个东西,连人都不是
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许尽欢用力抱紧,他加快脚步追上去。
长长的玉阶尽头,是一棵参天的巨树。
树干犹如一座宫殿,密密麻麻的树洞交织成一座迷宫。暴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犹如一根根巨大的水管,深深的扎进土里。
无数根树枝极尽所能的朝四面八方伸展,组成一个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
站在树下仰头望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翡翠绿叶,在微风中相互碰撞,出震耳欲聋的铃铃声。
玉妙真仙头也不回,一弯腰就钻进了一个树洞里。
解语花立刻跟着钻进去。
裴思建追上来,也跟着钻了进去。
一到里面,才现这是一棵空心树,树干里别有洞天。
巨大的树洞犹如一座教堂一般,弯曲的拱顶高高在上。斑驳的光影透过大大小小的洞口射入其中,投下许多绚烂多彩的影像。
翠绿的是叶,莹白的是花,还有上清玉妙真仙的金冠,以及她五色缤纷的鹤氅。
她步入其中,脚步如飞,一直向前。
前面却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空荡荡的树洞,直上直下。
她挥手,利剑在半空划过,犹如闪电一般。但比闪电绚烂,因为闪电只有白色一种,可她手中的冰月,却能划出五色斑斓的光芒。
随着冰月将看不见的屏障劈开,整个树洞无声的震动起来。一条藤蔓自地底钻出,向上疯长。在这树洞之中,又生生的长出了一棵怪树。
这棵树的枝干色入青铜,布满绿锈。枝干上无花无叶,只有最高处结了一颗比鸡卵略小,色泽泛青的果实。
这颗其貌不扬的果实在风中摇摆,内部似有微光流转,好像是个活物一般。
“青卵长生不死药”解语花双眼一亮,双臂一振,惊呼出声。
“长生天珠现世菩萨保佑”敦炯多杰也连忙双手合十,唱诵佛号,默念经文。
只有上清玉妙真仙和站在后面的裴思建两个,却把目光落在了这棵怪树的树根上。
那里似乎绑着一个人
她呆呆站着不动,低着头直勾勾的看着那个被树根裹住的人。
那是谁那就是她心心念念,放不下,必须去追寻的前世情人吗
一千三百年了,那人还活着吗
裴思建心里诸多疑问。可因为站在后面,当着解语花和这位真仙,只能看到一小部分。那怪树的树根把那个人团团裹住,绑的严严实实,就好像那人已经成了树的一部分似得。若不是他看到有只手在露在外面,绝不会相信那一团纠结如麻的东西,会是个人。
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然后呢怎么不上去是被现实震惊了吗还是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其实已经死了
她怎么,一动不动
就在看见青卵的那一刻,解语花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想要冲上去伸手摘下这颗长生不死药,一口吞掉。
可毕竟还忌惮着前面这位“上清玉妙真仙”。
这位真仙的“喜怒无常,冷酷无情”他可是亲眼见识,又亲身感受过的。倘若他贸贸然行动,惹得这位真仙不快,突然难,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压抑住躁动不已的心,他呼吸急促的落下眼神,终于注意到了树根那一团乱糟糟犹如血管瘤似得东西。
那是什么一个人吗这就是她要找的那位情郎看起来似乎是不大妙的样子一千三百年,是个人还活着的话,就太奇怪了反倒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反而正常。
但她的情郎不死不活,她会不会跟他争那颗长生不死药
如此一想,他便眉目一狞,暗藏杀机。伸手探进怀里,捏住了那个白玉面具。
她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一抬手一跺脚就能让他粉身碎骨,并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可他也不是吃素的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这里也准备着制她的东西
她敢难,他就让她立刻魂魄归体
然而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枝头那轻颤着,光着的青卵一眼。她始终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那团乱糟糟的树根上。
她背对着所有人,谁也不知道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什么,眼神又是什么。
是否还是那冰冷无情的神祗亦或是久别重逢的情人是神还是人
他等着,久的他以为枝头那枚青卵就要瓜熟蒂落,落入他人之手。每一分每一秒,心都在油锅上煎熬。
但她就是一动不动
除了焦躁,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怨毒
她是神,无情无义,冷血的神但此刻,却像个人似得呆若木鸡,恍惚无措。
这个人,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即便她成了抛弃人类感情的存在,也无法忘怀对这个人的眷恋和思念
这是何等的深情厚爱时间,空间,乃至于生死都不能阻隔
偏偏,就给了这个人
这个谁哪里好就值得她这样
他不是背叛了她吗他还捅了她一刀呢她还爱他
真真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她也配是个神
愚蠢的女人罢了
可偏偏,他就为她这个愚蠢的女人心动,情动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得到这颗青卵,吃下它,长生不死,羽化成仙。
如此一来,他就成了这天地之间,唯一一个能与她长相厮守,匹配无双的存在。
为了这个伟大的结局,他此刻可以忍受她爱着别人。
去吧去找她的爱人去沉迷于那段早就被粉碎在历史之中的爱恨情仇吧
他在心里默默的祝祷着。
于是她动了,迈步向前,走向了那团纠结的树根。
手中的冰月劈开纠结缠绕的树根,树根吃了痛,整个树都颤抖起来。顶端的枝干上,青卵颤动不已,岌岌可危,似乎马上就会被震落。
解语花急的团团转,张开双手想要去接。
然而不管树枝怎么颤抖,那颗青卵却始终不掉落。
而底下,树根已经被她削得七七八八,纠结成团犹如血管瘤一般的树根在疼痛的刺激下,不停的颤动蠕动,缓缓挣脱开。渐渐的显露出它们一直纠缠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但似乎又不是人。
和西王母国的公主一样,这个消瘦的有着成年男子身形,却仍长着一张少年面容的男人也已经全部玉化了。
他仍睁着眼,连嘴巴都是微微张开的,仿佛还保持着活人时候的姿态。
无从想象,这个男人待在这个冷清死寂的仙境里,是如何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此刻这样一个玉化的东西。他究竟是死还是活是一瞬间被玉化的还是一点一滴变成了石头
谁也不知道
她扔下手中的冰月,扑上去,跪倒在地,伸手捧住那男人的脸,轻轻的摸索。
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触感
冰冷坚硬死气沉沉
总之,肯定不是一种愉快的感受
果然,她震怒了,双手紧紧握着那张脸,仰头怒吼,声嘶力竭的尖叫
整个树洞,整个天地都被她的怒吼与尖叫震动,剧烈的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