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海外恐怖的炮火声渐渐变得稀落起来,俞咨皋背着夕阳,立于山顶,双肩之上仿佛压了一座山,曾经高大威武的身躯如今竟只能佝偻着,其一脸木然,无甚表情,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之意弥漫。想他自幼得父亲俞大猷悉心传授兵法韬略,及后跃马扬帆数十载,虽偶遇小挫,却从未大败,不想晚年英雄迟暮,一世盛名毁于一旦。
其实早在五天前铜山战败的消息传来,俞咨皋就预料到了今天,不单是百余艘战船折损大半,还因为爱将洪应斗、宋九龙同时战死。严格来说副总兵陈希范、游击将军秦文灿、金富廉等人皆非他的嫡系,洪、宋才是,二人随他甚久,骁勇善战,尤其前者,乃天启壬戌武进士,习骑she、晓兵法,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是以当陈希范逃回中左,为跳身战败之责,反诬洪应斗过错,这才使得俞咨皋勃然大怒,将他捉拿入狱。
有能力的人都战死了,无能之人为将,焉能不败?更可恨的是许心素不改商贾心xing,惜命不肯出死力,战至中途便逃了,并且为求ri后自保,还拉上杨六、杨七兄弟,带走了数十条战船,使得战局直转急下。
“商贾不可信!古人诚不我欺!”俞咨皋心中狠狠地道。
诸将见俞咨皋怔怔出神,全无动静,彼此交换一个眼se,一将被强推了出来,硬起头皮道:“镇台,海寇转眼便会杀至,镇台千金之躯,不宜在外涉险,还是速速归城为宜……”
另一将亦道:“海寇得志猖狂。必攻中左,此刻中左人心惶惶,非元戎不足以镇住局面,还望元戎以大局为重。”
俞咨皋闻言回神儿,暗暗一叹,说道:“走。下山、回城。”
中左之战的落幕标志着福建官府海上力量土崩瓦解,福建想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一年时间甚至更久。换句话说,一两年内,闽海将是海盗的天下,他们迫不及待的宣示着自己的权威,西至漳州海澄,东至浯州(金门),南至浯屿外洋。北至泉州刘五店,偌大海上,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黄辰原本准备和郑芝龙到厦门城转一圈,看看能否捞到一些便宜,只是他刚刚登上中左港口就被赵弘毅截住去路,听完后者的禀告,黄辰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他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委实叫人难以相信。
“你说什么?”
赵弘毅拧着眉毛重复道:“黄芳死了,死在了烈屿岛。其麾下阵亡、降者超过百人。”
“烈屿岛?”黄辰怔了半天,气急反笑道:“你是说黄芳和他的手下败在了一群乡兵手里?这像话吗!?”黄芳固然不及阮进、庄默、彦次郎、彦四郎等人骁勇,但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然过去也不会得到一目老看重,黄辰旗下武艺比他高的不超过一双手。而且他资历颇高,不同于一般船主。麾下有很多大陈山老人,战力处于水准以上,无论如何也不该输给乡兵才是,这也太荒唐了!
赵弘毅面se凝重地道:“不光如此,为了让他顺利夺下烈屿。我之前还特别从陆营拨了五十人给他。”
听赵弘毅这话,黄辰反倒平静下来,沉吟一声道:“莫非烈屿之上有高人?”
赵弘毅把他得来的情报如数告知,黄辰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本家黄芳报仇,而是招揽林习山,他现在正经历着严重的人才荒,太需要像林习山这样的人才了。至于报仇,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作甚?也是黄芳和他不亲,如果死的是杨东、张刑等亲近嫡系,恐怕他早有亲自带人杀过去了。不过黄芳毕竟是赵弘毅的直属船主,必须要考虑他的意见,黄辰试探着问赵弘毅:“你打算怎么做?”
赵弘毅和黄辰相识ri久,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朴实的脸上不动声se,说道:“我亲自去一趟,将林习山擒拿交给大首领处置。”
黄辰仰头望了一眼暗淡的星空,说道:“今ri天se已经有些晚了,明天再去。”
赵弘毅摇摇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烈屿还未被他人窥视,明天就不好说了,到时万一与同盟起了龌龊,平白坏了事情。”
黄辰被他说服,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赵弘毅说走就走,不一刻便回到旗舰,驾着五艘大海船往南而去。
海寇目前大部分集中在中左(厦门)、浯州(金门)两座大岛,夹于二者中间的烈屿岛反倒很少有人关注。然而这丝毫不能缓解林习山内心深处的不安,他的不安来源于村外黑暗的海上一道幽幽光亮,那是大海船后桅上用以照明的灯笼散发出来的,此船乃黄芳座舰,它留在此处不走显然是为了监视他们,不出意外,最迟明ri就会有海寇援军抵达。
林习山虽然感到不安,却并不后悔,事实上当他率乡卫击杀第一个海寇时,就已经注定无路可退。他只盼望黄辰真像降人所说,是位和郑芝龙一样的“德贼”,从不滥杀无辜。当然大将阵亡,儿郎多死,黄辰必然大为震怒,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以一死保全烈屿。
突兀,一片漆黑的海上除了那道始终存在的幽光,附近隐隐约约又浮现几盏灯火。
海寇援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