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的突然出现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但除此之外,事情的发展总归还算是顺利,倒不如说——太过顺利了。
孟且并未出现,却而代之坐悠悠然在客厅正中的,却正是我要找的玄嚣。明丽的日光被窗柩分割成小块,在地面上投下点点金光,玄嚣坐在那里,仿若一个能被光线轻易穿透的淡青色薄影,他一向如此,有礼却疏离,就像是寂寂的午后时光,让人觉得舒服,但是也空洞无比。
“帝晨不在了,帝鸿几月前据传也死了。”
他将一杯茶推向对面的空位,弯起嘴角,目光温润,淡淡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你来此有何事,但旧友到访,无论如何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不愧是玄嚣,他看出了我的身份,也猜出我想隐瞒身份……
我没有去接茶杯,而是在距茶几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定定地看了玄嚣一会,挑眉笑道:“我原本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玄嚣温和回答:“我有我的事,就像你也有你的事。”
飘零的白色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孔,他微笑着,我却不能从中感受到任何的情绪。玄嚣从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虽说是所谓的旧友,但不论是帝晨还是我的死,恐怕都不能让他的内心起半点波澜。
因为无情,所以从无弱点。可如今玄嚣既然会主动将自己困在云和国的狭小皇城之内,便说明有什么事情已经悄然不同了。
我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试探道:“玄嚣,你不愿意帮我,我却或许可以帮你。”
“你就是玄嚣!”
闻言,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崇军却突然惊呼出声,他之前不知为何一直打着颤默默缩在门口,像是在无意识地惧怕着应该从未见过面的玄嚣。等听到那个名字,崇军眼中的恐惧忽然转成了一片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涩声道:“你就是杀了我全家的那个妖孽!”
“你就是孟且的侄儿……”玄嚣将视线转向崇军,仔细地观察他的眉眼和乌发,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少年一双黝黑的眼睛上,顿了顿,苍白俊美的脸上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嗓音却是我从未听过的喑哑和暧昧:“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他一样,这很好。”
玄嚣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我皱眉,正想拦住要不顾一切冲过去的崇军,那发了狠的少年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浮游一愣,眼中顷刻间闪过冷色,毫不犹豫地拔刀挡在了我的身前。
情势并不危急,他却如此紧张。我微微诧异之后,颇有些受宠若惊、哭笑不得。
这种时候若换成采鸟,不嬉皮笑脸地躲到我的身后便算好的了。哪怕是蠢,浮游这次也蠢得忠肝义胆,深得我心。果然这世上,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老婆,以及别人家的下属从来便最是让人羡慕。
真是可惜了……
我拍了拍浮游的肩膀,示意他将武器收起来,随后直直望向玄嚣道:“孟且在哪里?”
满室茶香,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玄嚣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淡然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我说道:“我有一件宝物,珍而重之地放在手里,却不小心打碎了。孟鸿,我带你去看看罢。”
他既然这般说,照情况来看,我以为自己会看到被囚禁的孟且,或者索性就是一具尸体,一块牌位,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块橙黄色的水晶。
这巨大的晶体仿若凝聚成实体的月光,占据了幽暗房间中的大半空间,莹光的波纹微微地漾动着,勾勒出其中一个模糊的人形。
火光明灭,我眯眼,发现那是一个身材颀长、全身赤.裸的男人。视线逐渐上移,我与水晶中的人忽然毫无准备地四目相对,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起——他原本该有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空洞,吞噬着一切投射而入的光明,像是一对正痛苦张大、无声哭喊的嘴巴。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厉鬼,索自己的命,也索别人的命。
我敛去唇边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是孟且?”
玄嚣在我身旁叹息般地轻声回答:“不错……一年前,他在我面前生生剜掉了自己的眼睛,又在自己的脸上划了数十刀。”顿了顿,他继续道:“脸上的伤好治,可失去的眼睛却没有办法。”
我道:“所以你找崇军,是为了要他的眼睛?”
“当初将孟家灭门,孟且知道后很不高兴,所以后来得知有一个三岁孩子逃脱,我就没有赶尽杀绝。如今看来,阿且果然是对的。”玄嚣眼中满是温柔,理所当然地说道:“要给阿且的,自然该选最合适的。有了亲族的眼睛,他定然能早日恢复。”
果然如此,没有人天生没有感情,玄嚣既然有了软肋,便省了我许多手脚,至此已然不足为惧。
我于是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开口,落下了第一颗棋子。
“孟且那日,原本其实是想要自尽的,是不是?”
空气一滞,玄嚣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地刺向我。
“你将孟且困在这里,是因为他恨你,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死。”我不为所动地回望他,坦然地淡笑道:“玄嚣,不要摆出这副表情,你明明很害怕……不如让我试一试,我能劝服他。若我成功了,你便替我做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