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
在我意识到之前,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的大厅中,所有的人都低着头背对着我。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身处何地。
我看到他们僵硬而呆滞地转过头来,带着略带讽刺的笑容看着我。密密麻麻的视线投向我,就像是黑暗丛林中泛着贪婪绿光的兽目,他们眼睛深处冰冷而毫无生机。
一片寂静中,玄姚在我的耳边道:“去死吧,帝鸿,反正这世上也没有谁期待你活着。”
这句话重锤一般落在我的心上,我忽然醒了过来,掌心蓦地窜出一道火焰,轰然袭向玄姚。
光影扭曲,什么东西发出尖利的嘶鸣,他的身体在火势中冒着青烟骤然崩解,我后撤一步,凭感觉走到浮游先前的位置,伸出手去将人从幻镜之中拉了出来。
浮游脸色略略有些苍白,轻声道:“主上……”
我撑了他一把,转向重新聚集成实体的玄姚,开口说道:“你迷惑我的心智,想让我去死。可惜无人期待我活着又如何?我原本就从来不是替别人活的。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把高阳、玉衣和司幽交出来吧。”
玄姚笑起来:“即使侥幸逃脱一次,你也已是瓮中之鳖、笼中之鸟,我想要的东西也已经全部到手,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我提前族会,根本不是什么计谋,只不过是不耐烦花时间同你们虚与委蛇罢了。”
我轻笑一声,悠悠然道:“你想要的当真都到手了吗?连令牌是真是假都还未确认,便这般胸有成竹,怕是不大好。”
我那时故意先取下面具,玄姚的注意力全落在了我的脸上,并没机会仔细确定令牌的真伪。他笑容一凝,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眼皮就跟着跳了一跳:“你知道我想借高阳引出你,再诱你拿出令牌……你竟早料到了我的真正目的?”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我一向喜欢留条后路。那时在小巷里,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脾气秉性了吗?”我噙着冷笑回答道:“真正的信物仍旧在我手里,玄姚,你该知道要如何做。”
“……小巷?”玄姚细窄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疑惑。但他并未纠结这个问题,脸上便又恢复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我可以把人还给你。可你们还是逃不出畴华的。”
我道:“未必。”
玄姚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实际是把今日在场的人都囚禁起来了,所以觉得只要熬过这个危机,便有翻盘的机会?真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眼睛颜色迅速变得暗淡,像是一个无底的寒潭,内里情感却如波涛汹涌。
顿了顿,玄姚道:“他们都死了,我杀的。”
我一瞬之间只觉毛骨悚然,便道:“你不可能杀了所有人,却不泄露出半点消息。”
玄姚笑了笑:“自然是因为幻术,我用幻术维持了他们都还活着的假象。当然时间久了,还是会有人发现,比如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侍从,所以我把这部分人也杀了。”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代表的是几千条人命,包括老弱妇孺,包括骨肉至亲。
我终于敛了笑容,蹙眉冷声道:“他们难道不是你的族人?”
玄姚点点头:“杀一个确实有点难,后来就容易多了。一个接一个的处理干净,如今畴华玄氏一族,便只剩下我和玄契那个废物两人。他们,那些只因血脉便能骑在我头上的人,现在全部都是幻影——我一个人就能代表畴华玄氏,我就是玄氏。你们是逃不掉的。”
……原来如此,我挑拨玄氏使其内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行得通。我擅长对弈,玄姚却直接掀了整个棋盘。这般的魄力,这样的残忍,姓玄的人,果真一个个都是疯子。
我担心的事情成真,既然已经落了下风,那便只好先拖延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再说。幸而打不过别人的时候,我一向喜欢跟对方讲道理。
“玄姚,你做这种事,只是为了权力?可即便不用这样极端的方法,你也能爬到这个位子……”直直地望向他,我冷笑道:“屠尽自己的族人,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感觉?”
“他们不过是这片土地上一无是处的吸血虫罢了。”玄姚淡然道:“玄氏发展至此,已是尾大不掉,畴华已呈盛极而衰之势。极北之地如此贫瘠,他们安然占着最好的地方,享受着民众的供奉,只觉理所当然。可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们投了一个好胎。我只是想撑起这倾颓大厦……”
我截住他的话头,道:“说得这样大义凛然,其实归根结底,你只是嫉妒罢了。你不恨他们仗势欺人,你恨的其实不过是仗势欺人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