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清秀的脸上现出了极大的困惑,双手离开太阳穴,同时按在自己前额上。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显得过分细长,嘴唇又过分红润,当他运气发功时,脸部肌肤焕发出一种神奇的近乎透明的ru白色,鼻尖、颧骨等部位渐渐地莹白如玉——张百森只是沉默地抱着他,这个在中国大陆江湖中地位高不可攀的人物,在男孩子面前,始终都是态度恭敬,丝毫不敢逾矩。能以一只右拳击败枫割寺数位高手,他的武功即便不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也至少要排名在十大高手之内,的确让人衷心佩服。特别是他一举一动中表现出的浩然正气,是我平生所见的江湖人物中首屈一指的。
“她明明是醒着的……明明可以转瞬间醒来……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突破这一层窗纸呢?”男孩子的忧郁目光转向我,突然间眸子里似乎有火花一闪,如同暗夜里突然出现、一举划破天际的流星。
“给我……你的手。”他缓缓向我伸手,肌肤圆润细腻,五指细长柔软。
我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跨上一步,伸出手,覆盖在他掌心里。
“看着我的眼睛……”我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眼神接触,心里蓦的产生了“顶礼谟拜”的冲动感。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平和仁慈的光辉,这种只有在得道高僧眼睛里才能看到的心如止水的圣洁之光,如今却是在一个七岁孩子眼里出现的。
这一刹那,我脑子里浮起了所有关于大哥杨天的记忆,甚至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那些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在人的记忆力成熟之前的阶段——我苦笑起来:“没有记忆力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东西在我脑子里不可能存在的……”
一股浅淡的热流传入我的掌心,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我伏在大哥的背上,行进在一条崎岖之极的山路上,直到停在一堵断崖边。
天空中的风很温和,两边岩石缝里的青草刚刚返青发芽,空气里到处都是嫩草的清香(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小,应该是咿呀学语的年龄)……
大哥把我抱在怀里,取出一个奶瓶摇晃着,把奶头靠近我的嘴唇(天哪!我那时还是吃奶的孩子吗?)。
我转动着眼珠向断崖下看着,下面是数不尽的巍峨宫殿,楼宇重重,绵延不绝。
大哥开口说话了,带着浓重的倦怠:“你知道吗?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宫殿,藏着史前文明里最不可思议的秘密。你这么小,我总对你说这些,你会不会烦?”他看着我时的眼神温柔而慈祥,但我却不理睬他,除了拚命喝奶,眼神一直都在追逐着一群黑底红花的蝴蝶。
当然,我还不知道那些飞动着的彩色东西叫做蝴蝶,只是觉得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更觉得肚子好饿,需要很多东西来填满它。
大哥脸上长满了胡须,鼻子下、嘴唇下、两腮、颌下,到处都是,有几厘米长,可见很长时间没有剪过了。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托起我,放在三块石头垒成的“窝”里面。石头的方位布置很巧妙,恰到好处地把我的肩膀和腰腿夹住,无法动弹。
“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天黑之前,我就能返回。给你带什么好呢?是士兵们的青铜剑还是宫女们的象牙梳,或者是吴越国进贡的血珊瑚?夜郎国送来的夜明珠?高丽、琉球两国的佛舍利……”
太阳明晃晃的,晒得我仰面打了个喷嚏,奶瓶也滚落到一边去了,但大哥一边叙述一边陷入了沉思,根本没注意到我。他的身材那么高大,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把全部的阳光都遮住了,让我觉得天地之间,只有他是唯一主宰。
我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当阳光不再晃眼,微凉的山风呼啸而来,天色渐渐昏黄,然后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次第出现。我无助地躺着,等待大哥的再次出现。那个时候的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没有任何思想意识,处于完全的懵懂状态……
手心里的暖流消失了,男孩子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脸,良久才发出一声带着无限神往的惊叹:“你的脑细胞竟然……竟然穷极分化到如此高深的地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低下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掌心,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有了极度受挫的尴尬。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找到思想深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记忆——“大……大师,告诉我,大哥去了哪里?”
既然张百森都称他为“大师”,这个称呼总是不会错的。
男孩子笑了笑,双手在额头那些堆叠的皱纹上狠狠一抹,黯然回答:“很多问题,答案都在你心里。如果可以调动涌泉之下五行之水,上升至天灵盖、大小脑,自然可以找到解释一切的答案。你找的东西,往往就握在自己的掌心,人的生命存在于世间,造物主已经将所有未来的轨迹写在每一个个体的掌纹里,解读它们——你可以自己试着解读它们,我相信你一定能……”
我看过无数次自己的掌纹,十字交叉、三路交叉极多,一般算命师会把这个现象解释为“一生操劳烦忧,永无止息”——这样的话听多了根本不得要领,徒增烦恼。
“我只想知道,刚才的记忆里,大哥要去哪里?是不是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我苦笑着,如果不能知道全部答案,至少解开一条疑问也好。
男孩子仰面叹息着:“楚人一炬,可怜焦土。他要去的,就是那里……”
这八个字是古人一篇辞赋里的名句,任何人只要听到它们,便知道代指何处,我当然也不例外。
得到有关大哥的记忆之后,我脑子里极深地镌刻上了他的慈祥的笑容。特别是想到一个江湖大侠一路背着吃奶的孩子在荒山野岭中行进时,一股“相依为命”的沧桑落拓感油然而生。以他毕生的财力,可以轻松地雇佣奴仆、找几个保姆来照顾我,自己尽情地纵横江湖,但他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那么,他会回来吗?他现在在何处?”我继续追问。
男孩子连叹三声,才怅然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脑细胞罗列方式超乎寻常,根本无法探测。或许以后等待机缘,有人会帮你解读它们吧。不过,做人,最重要的是靠自己,相信自己心中的灵镜终有一日会自动打开,才能遨游时空,真正获得自由……”
他的话玄虚奥妙之极,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完全领会。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转世灵童”也好,是另外一位特异功能大师也罢,只是觉得能跟这样的江湖异人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也会受益非浅。
“我觉得,似乎有必要在这里留宿一晚,你说呢?”他回头,看着张百森。
张百森微微躬身,恭敬地答应:“是,我会让寺里安排。”
他刚刚力战众僧,双方剑拔弩张,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迫使枫割寺留客。
被击倒飞出的神壁大师呻吟着坐起来,伸手扶着一棵粗大的树干,艰难地起身。他跌出去的地方,其实是另外一间光线幽暗的厅室,尺寸大小跟这间相同,并且两间屋子使用了同一面墙做为隔断。
巨树共有两棵,直径两米有余,相隔三米距离并排栽着,树皮黝黑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