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有如意算盘落空的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八个字适用于一切人类活动,自古至今,绝无例外。
他在雪地上行走的背影略显踯躅仓皇,仿佛一个失势的君王正在凭吊已成废墟的故土。事实上,能量对比逆转之后,这个“十字星杀阵”便失去了任何作用,只能是无用的摆设,弄不好还会被敌人利用,大举反攻。
我也进了空院,这里的雪要比外面薄一些,只能没过小腿。
虽然是古井,却没有常见的井栏、井台,只是平地上出现的一个圆洞,四周铺砌的青砖呈逆时针方向排列,形成了一个动感极强的漩涡。井的确很深,向下看的时候,给人以头晕目眩的感觉,视线所及之处,岩石泛着淡淡的青光,沉寂而冷峻。
“你该知道什么是地脉吧?”他探身向井里望着。
我的谨慎被他误认为胆怯,但这一点并不需要澄清:“知道一些。”
“由这里,可以通向无穷远处。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能被称为地脉的洞穴不足十个,这是规模最大的一条,你听,来自地心的声音——”他侧着身子,做出潜心谛听的样子。
“地脉是不分规模大小的,因为没有人能探究它们的终点。”我冷静地纠正他。
地脉这个名词,自古以来就在物理学、考古学、生物学、地理学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可以将它比作是人类身体里的血管,贯穿全身,却又是被深藏在血肉骨骼组成的框架内部。
近代航天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宇宙中曾经存在着无数颗能够孕育生命的星球,其发展过程与地球相似,但这些星球上的“地脉”断裂破损,直接导致了星球生物链的七零八落状态。当生物链毁灭时,整颗星球也遭受了灭顶之灾,失去生命力,最终分崩离析在宇宙星空里,直到化为陨石或者粉尘。
“不,那个理论是错误的,就像人类验证了‘地心说’的错误,然后以‘日心说’取而代之一样——这条地脉能够通向‘亚洲齿轮’,是地球存在的基础。假如有人丧心病狂地企图毁灭地球的话,破坏地脉,然后炸毁亚洲齿轮是最快捷的方法。”
他又一次提到了“亚洲齿轮”,而且有意无意地在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不再轻易上当,任他自说自话。经由地脉进入地球上的某一个位置,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永远无法做到,因为它本身的物理性质如同一个“黑洞”或者“虫洞”,一旦陷落进去,立刻就会被同化,然后传送到无法预料的地方,与初始目标永远都是南辕北辙的。
“前面,通向哪里?”我岔开话题,抬手指向正东缺口。
“是那扇门,封印之门。”他从谛听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我想过去看看——”不等他表态,我已经绕过井口,踏着积雪前进。
“停停,停一停,你听,那鼓声又响了,第三种力量就在……就在下面……”他大叫起来。
单调的非洲鼓声比他的叫喊更早一秒传入我耳朵里来,我迅速转身,正看到他疾步后撤,踢得脚边的雪块漫天飞舞。
声音确确实实来源于井下,敲击声与回声一高一低、一短一长地呼应着,有时候很切近,有时候又很邈远。我猛地跨近一步,俯身望着井下,视野中仍旧一片昏暗,凹凸不平的井壁有如磨牙吮血的妖怪偷偷张开的巨口。
由于井壁对于声音起了阻挡、反射、衍射的作用,所以没办法对声源的方位进行确定,只能概略地估计为五十到二百米深度之间。如果来的果真是土裂汗大神的飞行器,它应该很快就能冲破地面。
“你看地上的雪——”他再次大叫。
我们两个的反应灵敏程度大致相当,在叫声出口的同时,我注意到井口附近的雪正缓缓向前滑动,无声地落进井里。
“井下产生了吸力?”真可惜手边没有强力探照灯之类的工具,否则至少能看清一百米深度内发生了什么异常。
阿尔法已经退到十步之外,微屈着身子,双脚牢牢抓住地面,做着“千斤坠”的架势。
“你不是第一次遇到吸力?”我不动声色地问。既然他抢先采取这样的防御姿势,必定吃过这口井的苦头,生怕自己被第二次吸进去。
吸力正在增强,我的裤脚被一次次拉动,向前飞扬着,好像站在一架缓慢启动的巨型排气扇前面一样。
“那吸力会越来越强,直到把这个院子中的一切全部吸光,无论是人还是积雪……”他苦笑着,双拳横在腰间,膝盖弯曲得更厉害,扎成“四平八稳”的长桥马步。
我环顾着空旷的院子,现在能够隐约明白为什么在建筑群的中央会留着这么奇怪的一大片空地了。吸力再次增大,脚下的雪正随着井沿上青砖的逆时针走向旋转着,渐渐形成一条声势庞大的雪柱,直上直下地滑向井里。
“我们暂时退出去吧?”阿尔法不等我做出回答,已经急步转身后退。
骤然间,吸力提升了数倍,把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一下子吹落,在空中翻滚着。任何一个人在此刻会做的第一反应就是跃起来去抓,当他旋身举手之时,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人”脸,挺直的鼻梁、元宝形的唇、浓黑的眉、宽广的额头——一张可以算得上是“英俊”的男人的脸。
他的动作敏捷轻盈,弹跳起来,把面具抓在手上,不过随即接触到了我的目光。
“我……我的眼睛……”他举手遮住眉际。
“方形双眼,果然跟李家古籍上画着的一模一样。”我在心底里骇然长叹,但表情仍旧装得若无其事。
“我说过,自己是地球人中间的异类,不管怎么辩白,都没有人会相信我们是同类。”他重新戴上面具,从眼部的两个空洞里望着我。
那双眼带给我的震撼像是漆黑的雨夜里突然炸出的闪电,只是白驹过隙般的一闪,却永远刻印在脑海里。他的眼眶是椭圆形的,正方形的眼珠牢牢地嵌在里面,像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一般黑白分明。
“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换了我,也绝不会以为咱们是同类。”吸力造成的汹涌旋风已经不足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我也忘记了先退出院子暂避一时,脑子里只回想着这么两句话:他是不是地球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我习惯了不辩白、不解释、不沟通,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先退出去吧,被吸进地脉里去,一切就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