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看我,面目平静,说自己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但不全面,需要我补充,还说只要我说了,等我一出来,他会给我一个小饭店,让我当上老板。我心里翻江倒海,就知道没有白吃的午餐,但我要是说没有,并且就算真能把钱退还,也会引起他的怀疑。他这么想窥探我的秘密,到底是站在刘言的阵营,还是刘言的敌人?我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撒谎比以前更加顺溜圆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那些亲眼见到的奇异事情一点也没提,谭觉只知道温启泰私藏省城监狱逃犯赵炼钢,来拉上我来一起协助要犯潜逃,并顺道把赵盛揍了一顿,逃到山沟的时候赵炼钢和我们起了争执,最后一失足掉下山涧去,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删节版过程。
谭觉不置可否,起码从面部表情看不出他到底信不信,他这人单这一点就足够让真诚的人敬而远之,谁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显然他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还是保持装出来的良好风度,声称要继续给我的卡打钱,等我出来,还是会帮我安排工作,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诱惑,我知道监狱虽然也在程序上也会帮助出狱重新做人的犯人就业,可他们具体都就什么业呢?大街上帮人剃头,再不就卖点冰棍炸个油条什么的。如果谭觉能帮我安排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那真不错。
我承认我的负罪感最终被诱惑击败,因为即便世界会再度变迁,工作也不见得长久,但我仍需要一份工作,万一悬崖下的钱找不到呢?我最少得需要数万钢磅去购置各类物品,为即将到来的危险做准备,这还不包括车呢。而且我也想过,就算谭觉是出于什么阴险的想法才要迫切了解我所知道的神秘事件的,那也没关系,他一个普通人,再有钱有势,也不会对刘言造成什么威胁,我就这样想着,一边对他说出了一部分事情——赵炼钢越狱后想要做一笔大买卖,买家是乾隆集团的人(关于石晓峰的事情是尹心水告诉我的)。可我还是没说到底贩卖什么东西,也没有提刘言和吸血鬼,还推说自己惊吓过度,有些间歇性失忆。谭觉冷冷地回答我说,失忆没关系,等我出来,会给我找最好的医生治疗,迟早会让我想起来。
年中考核,我得了全a区的最高分。温启泰也是前十名,但表哥最多像我一样努力干活并且老实服从命令,毕竟因为年龄所限,不太能学进去新知识。而我的各项科考成绩都名列前茅,尤其是法律,在a区和一个挪用公款的村官硕士分数一样,得了个并列第一,这人一向瞧不上我,而且主科考试都远远把我甩在后面,可遇到法律问题,尤其是经济法,这小子贪污进来的多半心虚,而且只凭自己扎实的底子,没做详细的复习备战,我则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当然在法律学习上不输给他。谁料我们监狱a区区长上报了我的材料,他本人获得了嘉奖,而我则减刑半年,还获得了一笔七百磅的奖励。
前天晚上,谭觉又来了,这次他没有穿得西装革履,也没开他那辆讴歌suv,而是开了一辆老式雅阁,还戴着墨镜,神秘兮兮的。最令我不解的是他居然从车上拽下来两个男女塑料娃娃,在与我谈话的一个小时内那俩娃娃就放在我们的桌旁,也许是制作得太逼真了,加上天黑,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甚至产生了娃娃的眼珠子在隐隐转动的幻觉。这幻觉不止于那俩玩具,我还感到谭觉的手隐约泛着红光,本来以为是手机,但他手里空无一物,我陡然想到了安洪波能产生高温的手掌,心里一阵颤栗,难掩惊惶的表情,迅速结束了这场谈话。
谭觉临走的时候冲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忽然感觉自己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多秘密就像被套走了一样……这也许是错觉吧,但让我次日整整一天都惶恐不安。
昨天,尹心水给我邮寄来一包东西,我摸着软软的,似乎是一件衣物,觉得心里很暖,我是她抓住的罪犯,她却对我像弟弟一样格外关照,让我感动莫名。可等我打开的时候,发现那衣服是件男装不假,却满是洗不掉的血污,我忽然想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刘言时他穿的永兴渔业的工作服,这些血有安洪波的,也有他自己的,自然也有那会飞的吸血怪物的。
我知道,无论世界是否是在进步,只要正在经历人类社会的重大变革,我们都算是悲剧人物。尤其是尹心水,她几乎是现实与神秘世界交织的典型牺牲品。刘言显然是个桀骜不驯的人,说不定他是钢谷的死敌。也许钢谷已经把他害死了?要是他还活着,还会不会来找她?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女人,只是她很悲伤,我猜她即便坚强,遭受这样的打击,也未必没产生过轻声的念头,我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想起她红肿的眼睛。
我曾问温启泰,我们死后会不会下地狱,他告诉我,地狱的那些苦,我们不是都吃过吗?我们已经在地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