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除去他,那只有一条。
就是要磨砺他。
在困境中磨砺他的心性,最后委以大任,虽然柳奚笙不认为自己还有需要磨砺的地方,但还是为了贵人对他的期望感激涕零。
他心中火热,等待着那群跟在贵人身边看起来如出鞘宝剑一样锋利的黑衣卫,其中一位有一天会来潭柘寺寻到他。
告诉他,贵人在等着他。
就是这样的等待,让柳奚笙重新充满了斗志,每日在禅房里不是研究学问或者禅理,而是把江南打听到到的那些零散消息练成线,每日推敲。
以期能推算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的日期。
可是日复一日,无数天过去了,柳奚笙面对的是越来越迟的斋饭,和越来越面冷的小沙弥。
潭柘寺的主持意愿是好的,可也不会每日盯着底下的人有没有善待那些免费居住的寒门学子。
人情世故,并不会远离号称红尘外的寺庙。
那香客敬上香油钱,换的佛祖的庇佑,不是和世间最久恒的物货两讫的法则相通的。
不同的是,寺庙这件铺子有一个最大的掌柜镇着,佛祖。
你得到了心中所想,那是你心中有佛,心意够成。
你没有得到,那你应该忏悔,你心中对佛祖不够虔诚。
什么,你说捐了那么多的香油钱,还不够心诚?店大欺客?这句话,你去和佛祖说。
我们只是佛祖的弟子,来超度领引被世间凡俗困扰的凡人。
有囊中羞涩的学子也只是在潭柘寺住个十天半月,就要去谋新的出路。
可柳奚笙这位香客,在潭柘寺住了两年,这换成是谁都会烦的好吧。
到目前为止,没把他扔出山寺,已经是佛祖怜悯的结果了。
柳奚笙这个聪明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因此他出摊的频率由原来小心翼翼几个月出现一次到现在每天都出。
从胆战心惊,生怕有衙役冲出来,到现在,已经确定由于贵人的原因,他的案子已经无人注意了。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推测,这也是他明知自己的字画,当初能得到学里书画夫子赵子昂的称赞,在品墨轩能卖出好价钱,仍然在这山脚下和人讲价出卖的原因。
万一他下山被衙役逮进了死牢怎么办,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也难免不会折辱一番。
说不定,贵人的磨砺也包括这一点,*上的磨砺,不单是他思想上的呢。
能少受点苦,换的更多的利益,这是柳奚笙自认聪明人都会做的事。
柳奚笙研究了许多,想了许多,要是他知道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囧境的原因只是明耀当初因为他看了孟言茉那惊艳的眼神不爽,又看他有几分才华打算用他,这才一句话吩咐下去。
造成了原本在云涧书院,才华横溢,时时有官家小姐在酒楼里偷看的feng流倜傥的才子,变成今天这个和人讲价砍价还要担心有没有衙役上山惶惶不安的书画贩子。
这样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人生就是一场戏的喜剧变化的情景。
恐怕柳奚笙会呕血的,以他心在的心火,应该会呕出来的都是烧着火的血。
“你既然知道在品墨轩可以卖三十两银子,仍然在这和我讲价,不是因为你有一些原因不能去的吗。
在品墨轩的价值是三十两,那在这寒泉山脚下,这副画也就只值十两银子,和一个添头”。
胖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小眼珠里闪着商人的精明模样。
他会告诉这个窘迫的年轻书生,他就是品墨轩的掌柜的吗,当然不会。
他也是从小伙计那里无意听说寒泉山脚下有一个卖画的书生,字画水平挺高的,这掌柜原本是不屑的,都落魄到卖书画的书生的水平能有多高。
可有一次一个到店里来卖画的粗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才打听了两句。
因为这样的粗汉一般不会来卖字画。
“俺是上山拜香的时候,被一个年轻书生拉住,说他都两天没吃饭了,俺看他可怜这才给了他五两银子,他说到这来卖可以换五十两银子。
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徒弟正要接话,被他抢过去说道:“他骗你的,在路边卖画的书生的画要是这么值钱,他还能饿的两天没吃饭吗?”
“你说的也对”。粗汉点点头,他是个卖肉的,杀了太多生,本来也是上山求佛祖保佑他女儿的病快点好,做了件好事,他心里也并不太介意被人骗了。
粗汉正要拿着画离开。掌柜忙开口:“看在你做了件善事的份上,这副画也不错,我可以给你六两银子”。
“真的?”粗汉转过身欣喜。
既能赚一两银子,又做了好事,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拒绝。
潭柘寺的佛祖果然灵验,虎妞的病也会好的,你看他刚做了好事,就得到了回报。
粗汉喜滋滋的拿着银子走了。
徒弟对着掌柜的敬仰道:“师傅,还是你厉害,这副画在我们店起码能卖六十两银子,转眼就翻了十倍,真是碰到了好运”。
掌柜看着画,“好运在寒泉山脚下呢”。
来到寒泉山,这掌柜果然找到了那名落魄书生。
书生对于书画的行情还挺清楚,这副《秋钓图》没有上次那副画水平高。
垂钓图本来就是心态洒脱悠闲,才能画出好画,可这副图却多了一丝焦急,不过并不影响整副画的意境。
掌柜看到旁边的临摹前朝大书法楷书宗师李忆的《端州石室记》,似乎是以前的书作,水平远比这副《秋钓图》高。
看到这贪婪掌柜眼睛一直黏在他的字画上,柳奚笙冷笑道:
“你倒是个识货的,这副字,当年就是我的恩师也是夸赞的。”
“哦?听你说话口气,你的恩师似乎大有来头,敢问可否告知是哪位大师,如果是名家弟子,这些价钱提个翻转,也不是问题啊”。
掌柜的留意到这些书画底下都没有印鉴,一般有点才华的书生都会有自己的印鉴,在画作上添上自己的字名。
这也是掌柜的,看上柳奚笙书画的另一个原因,没有印鉴正好卖给县里的那些不学无术又爱装有才华的富贵冤大头。
同时这也说明这个年轻书生肯定是有隐情才会躲在这里落魄的卖画。
这掌柜的不关心柳奚笙是不是犯了法,才躲起来的,他只关心,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压价。
这才客套,其实是想套话。
柳奚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的恩师已经把他除名了。
“说了这么多,你买还是不买,不买我就收摊了”。
柳奚笙心里又暴起浮躁,他还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想着那送饭的小沙弥又变得不好看的脸色,柳奚笙还是压了压烦躁的心情。
并没有真的要收摊。
这掌柜做生意多年,哪里不知道这些拿势的小伎俩。
“买啊,我不买会在这跟你耽误半天的功夫讲价吗。
年轻人,人要知道服软啊,就像我说的,你要是不急等着用银子,会在这里跟我磨半天嘴皮子吗。
不然我们各退一步好了,我出十五两银子,以后你的所有字画,不管水平高低,有一副是一副,我都收了。
价钱也都是十五两银子,你也不用辛苦的在这寒冷天里和那些不懂画的人有钱老爷讲价了。
你看这样行吗,至于这副字,我也不做添头了,出二十两银子”。
人总是这样,长期的困于一个比较难的境地,即使换了一个只是比以前轻松,但其实仍然没有脱离困难的境地,心里也会产生轻松的感觉。
柳奚笙就是这样,哪怕他知道,这个富员外仍然能从他这里赚走大笔银子,可是他依然想接受这个提议了。
他已经受够了和那些不懂字画,却要装斯文的富乡绅像卖白菜一样讲价压价,那些富贵老爷生怕多花了银子买了并不如他们看起来那样值得的画作。
他也受够了在炎夏酷冬里在外面忍受着那些拜香的富家的夫人小姐们的鄙视眼神了。
可是一向的秉性,让他并不像便宜这个奸商。
僵持不下,在柳奚笙看到那个总给他送消息的茶楼伙计后,终于投降了。
算了,他还有正事去研究,就让这富绅占点便宜好了。
以后等他发达了,他一定要把这个富绅欠他的讨回来。
“成交”。
最后,碍于所处困境的聪明人最终也没有斗过奸商。
品墨轩的掌柜笑的比这冬日的光还要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