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终于回家了,再也不走了,到哪都不如乡土让我心里安稳”。
陆续返乡的灾民在官员们的组织下,都暂时分到了窝棚,只等着土院建好,就按照户籍分给这些原本世代居住于此的乡民。
在连绵成片的窝棚中,一家乡民发出万千灾民同样的叹声。
“是啊,当家的,也亏得是咱们扬州府有孟大人这样的父母官为咱们尽心尽力,听说孟大人家还有大官在京里。
都是这大官在皇帝面前替咱们老百姓说了话,当家的,你看到咱们城门前的那菜市口的整条街都是血吗。
都是皇帝的儿子替咱们做主的啊,真是让人心里太痛快了,该,都是那些贪官贪了为咱们老百姓盖大坝的银子。
对了,当家的,皇帝儿子是叫,叫太子,是吧?”
“傻婆娘,我听说这次为咱们老百姓做主的,在这江南六府里,杀的那些贪官们胆颤,肝颤的是一位王爷,不是叫太子的。
王爷叫啥名字来?叫,叫。哎,想不起来了,明天再问问咱村的秀才公。
反正都是皇帝老爷的儿子,皇帝老爷就是英明,连儿子都这么厉害,那些贪官活该都全死完。
这样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听里正说,镇里和县里好像要给咱们灾民免三年的赋税呢,这要是真的就太好了,咱们把粮食攒着换银子,让狗剩兄弟三都去私塾里读书,以后长大了。
也考个官老爷,报效朝廷,专门杀那些贪官,想想都过瘾,哈哈”。
穿着草鞋麻衣的粗汉子,手舞足蹈的为未来的画面高兴的直笑。
“当家的,你看下雪了啊,好大的雪,咱们江南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正在煮菜粥的妇人看着窝棚外像是拔了地主老爷家所有大白鹅的羽毛从天上抛洒下来的白色雪片,惊奇的道。
“啊,真的。真是好啊,瑞雪兆丰年,这百年不遇的大雪正是把那些脏的,臭的,都埋在了地下,真是一场好雪啊”。
“娘,我饿了,我想吃”。
窝棚里睡醒的五个胡萝卜头眼巴巴的看着瓦罐里黑乎乎的野菜粥。
“你们再睡会儿,睡着就不饿了。这菜粥还要再过会才好”。
妇人和当家的对视一眼,转过头抹了把眼泪,对着几个胡萝卜头说道。
五个小孩子饿的没有力气,听到话,又躺了回去。
“每户都是按人头分得米面,都是乡里乡亲的,赵大婶的男人和儿子都饿死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连窝棚都没抢到,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
汉子捡起一个棚里的野菜菜根放在最里嚼。
眼睛朝窝棚靠门口的地方一个紧裹着破毯子的老妇人看了一眼,小声的对自己媳妇说道。
“让她先吃,她年纪大了不经饿,她吃饱了,再让娃吃”。
“我就是那硬心肠的人吗,只不过看娃饿的可怜,”
妇人说不下去了,用满是黑黢黢看不清脏污的手掌抹了抹眼泪。
“好了,哭个啥,在路上你没看到那还有从东南那边过来的灾民,他们那边都没有灾,地里也肥沃,硬生生的被逼的都活不下去。
是因为什么,还不是被一层层杂税给逼的,咱们的根在这扬州府,都是祖上保佑了,换了在东南,你的田没了,房子也被人给砸了,找谁说理去。
不过是个忍,咱们老百姓世世代代哪个不是这么过的。
你就知足吧,咱们现在起码有落脚的地方,有口热汤喝,你看那几个咱认识的从东南来的,就是想回去,都没有乡回,一个个全死在了路上。
那尸体被野狗咬的,真是不能看”。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也没说不同意,我也可怜赵大婶,以前农忙的时候,她家也没少帮咱们家”。
“哎,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日子总会好的”。
“日子总会好的”。
男人看着外面被雪遮住了光黑蒙蒙的天,期盼的呢喃道。
“王二家的,你还在煮什么菜粥啊,快走,快走,听说孟家老太太感恩太子仁心,驾临寿宴,发愿惠及乡里,让百姓同感太子的仁德。
在府前施粥呢,听说还有馒头”。
有相交的乡里从他们窝棚前经过,看到他们一家没有动静,还在煮晚饭,焦急的边跑边提醒道。
“真的啊,有没有说一家只能领一份?”
妇人慌忙走出来,对着跑远的那名乡里大声问道。
“不知道,好像没有吧,我们当家的带着娃都去了,你们也赶快”。
乡里的声音随着跑远,断续的夹在雪片中传来。
妇人慌忙进了窝棚,也顾不得把站在外面片刻就沾了满头的雪片给胡撸掉,赶忙去叫醒睡着的孩子。
“快起来,起来。我们去吃粥”。
孩子们睡了一天也睡不着,就是没有力气躺在那里,此时听到有粥吃,都挣扎着就着娘的手起来。
“赵大婶,我们去领粥,你快起来”。
男人也在叫那个饿的昏迷的老妇。
“我没有力气起来,你们去吧”。
老妇人挣扎着睁开眼皮,气吁吁的说道。
“当家的,你背着婶子,快,去晚了就排不到了”。
男人和女人慌慌张张的带着孩子老人在这风雪天里穿着草鞋,单薄的麻衣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人流的方向赶去。
远处传来马鞭声和呼喝声。
“闪开,闪开”。
百姓纷纷从争抢着挤在人流前面的推搡中回神,抬头看过去,几十匹高头骏马冲过来,连忙躲避在路旁。
这批骑着骏马,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像呼啸着的寒风,疾驰而过。
“乖乖,是锦衣卫”。街旁有些眼力的商家对着隔壁出来看蚂蚁搬家一样的灾民的掌柜,惊叹道。
“不会是又有大官要抄家了吧?”
邻居惊疑带着期待的说道。
该,让那些官老爷平时没事就欺压他们这些赚辛苦银子的商家。
“不是,那是码头的方向,我听说那位王爷要回京了”。
商家凑近了隔壁的邻居,往天上指指,小声的说道。
“太子在江南地面上转了几个月,要我说,都没有这位爷一个月的功效大,瞧瞧那些被抄家的大官,哪个家里不藏了几十箱的银子。
这只要拿一家的银子,就够这些贱民吃用一年的了”。
邻居也很小声的对着他说,看了看周围不断涌动的灾民,鄙夷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听说太子还派出了十三道监察御史,结果是雷点大,雨声小,那些在这场洪灾中渎职的大官们照样每天吃大席。”
“我听京里生意上的人说,这位爷在京里那就是个天不管,地不收的主儿,那些一个弹劾就能让一品大员下狱的都察院的御史够厉害了吧。
愣是逮着这位爷咬了十几年,人家啥事都没有。”
“嗤,你以为这江山是谁的,这江山姓明,这位爷是谁,是姓明的,是龙种,那些个御史老爷自以为才高八斗,还没有咱们这些商贾看的清楚。
只要皇帝老爷罩着,他们就是瞎嚷嚷,还不是给咱们做买卖一个道理,要想把货卖出去,得先吆喝。
这些御史老爷这是像朝里的大官们,皇帝老爷吆喝呢,说明自己是个不惧权势的,是清官,是廉官。
嗤,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加官进爵的作秀,不然十几年做着毫无意义,毫无收益的一件事,你当这些在科考中出身的御史老爷,那会读书的脑袋是坏的不成”。
商家说着自以为是的高深见第。引得邻居敬仰不已。
“老哥一番见识,真是高深,令人佩服不已啊”。
“瞎说的,瞎说的。都是在生意场上见多了而已”。
商家谦虚的抬抬手。
这商户两人继续看着灾民争先恐后的去挣个馒头,感慨庆幸着自己富裕的生活。
商人的见识终归是商人的,凡事脱不了个利字。
没有读过圣贤书,聆听过圣人们的教诲的他们又怎么会了解文仕的抱负呢。
圣人说: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参与国家zheng治,警醒帝王的言行,‘从道不从君’,是士人的天职。
文臣以死谏为荣,视死忽如归。
这些国家大义,又岂是小小的商贾能明白的。
码头边一艘三层福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昂尾高,两侧有护板,最上如露台,悬梯而登。
有兵士来来往往的在运行装,锦衣卫的将军在和本地官衙交接案情文书。
明耀挺拔瘦劲的身姿立在船头舢板上,黑色暗纹绣游鳞锦的宽袖袍服被凛冽寒风吹的猎猎作响。
黑色光绸缎带在寒风中随着墨发张扬飞舞。
他刀削般完美的侧脸没有了平时总带着的浅淡笑意,反而有了一丝肃杀。
仔细一看,在伟岸如天神般的睿亲王旁边居然还有一坨在寒风中冻得瑟瑟的佝偻身影。
那身影把身上的雪狐貂裘像庄稼汉绑大棉袄似的,把价值不菲的貂裘左一圈右一圈包裹在身上,这样接地气的穿法,让华丽的貂裘身价直掉,紧逼露棉花的大袄。
要是这件雪狐貂裘有感情的话,恐怕会哭的,它华丽丽的逼格啊,被这赖卜老头儿给整成了土鳖地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