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当历史的时钟转向仁寿二年十月,武士彟受命承包一支商船队前往南阳贩售丝茶时,江南运河全线,都已经是彻底贯通的状态。
扬州水曹管辖下的官营船舶,也在这一季放开了让民间承包的渠道,只要缴纳了使用运河的漕税,便可以从官府那里领回一艘船自营——虽然这些船里大部分本就是民间船只在开皇十八年时被朝廷征收走的。而且如今朝廷也不管你吴地民船营商是否走运河,都按照你用了运河来计算一年的漕税,就好比是人头税一样,只不过这个应该说是“船头税”才更合理。
许是对于营利能力的担忧,以及漕税的计税额比较饱和,吃头口水的人还是少数,武士彟在这一季的生意竞争对手并不多,利润应该还是颇可期待的。不过承包足额漕税的官船商户虽然不多,私造小船的走私私商却是不少。扬州水曹的缉捕兵丁也只能在运河主干道上往返巡查,若是真有没有用到官修运河的小商人,那便逮不到了。不过萧铣本就没打算施行苛政,那些不纳税的私商最多也就是做做短途互通有无的小生意,放过他们就当是便民了。
武士彟的船队,第一期从扬州水曹承包了二十多条船,多是四丈多长、舱位200料的沙船。不过账面上显示的,却也只有七八艘而已;很显然,其余的船,都是被萧铣做了阴阳账目,名义上是被官用于挖运河,实际上被挪用做自己的生意。
“料”是古时海船的容积单位,一料等于十个立方尺。一些外行人往往试图探究一料等于多少斤的排水量,最终却莫衷一是。事实上,这是很难计算的,因为古代船只因为是木结构,而且中式中古船舶普遍储备浮力比较大,所以制约运力的往往是船舱体积而非最大排水量。
论体积,一料大约是四石或者说八斛(五斗斛),运粮食和其他农作物、丝织品时肯定可以满仓,运石料的话只要是在水流比较平静的河流内,都可以装个七八成满。唯有贩运铁器的时候,才会遇到因为货物太过沉重,需要把一半以上舱位空间空出来这种事情——不过有经验的商人为了避免浪费,即使是想要贩售铁器,也不会让船全部只装铁器的,还会用一些轻抛的货物免得浪费空间。同理如果只是运生丝为主,也会用一些铁器或者瓷器做压仓货。
萧铣自营的庄园还要两年才能到产出丝茶的时候,所以今年这些船队运的货物里面,丝茶都是武士彟按照萧铣的指示在苏湖两州收来的货居多。苏湖两地本来也是膏腴之地,盛产丝茶,到了旺季的时候,丝茶价钱本就低廉,若能节约运输成本运到北方贩售,一倍的毛利本来就是很容易保证的,若是遇上别的产地歉收,再高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一倍的毛利若是普通商人的话,还有可能觉得满意,若是萧铣这样级别有着那么多金手指可以用的了人来说,又怎么甘心呢,所以哪怕是丝业的利润,都是被萧铣想尽办法抬压倒极致的。这里面一些手法,至今武士彟看着都觉得匪夷所思,其余不够心腹的人,那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比如如今暂且做了武士彟副手、跟着押船队的沈法兴,就完全不能理解萧铣安排的丝业贸易手腕,一路上都在那儿碎碎念地对武士彟问这问那。
沈法兴祖籍是武康县人,武康县在前朝时还是吴兴郡下属的县,也就是到了隋朝才划到杭州的。吴兴沈氏本就是多年望族,也算是有势力的地头蛇了。然而这个沈法兴的父亲沈恪昔年是前陈功臣,虽然陈亡时沈恪已经病死了好几年了,但是吴兴沈氏的这一支还是卷入了当年高智慧拥立萧岩的兵乱中。当时义军兵败后,只有十几岁的沈法兴便是跟着兄长逃进了天目山,后来几年里兄长也病死了。如今听说武士彟偷偷打着“故梁安平王萧岩嫡孙萧铣”的名头,在那儿招募逃人流民垦荒,沈法兴才抱着投奔故主后人的念头,来试试看讨个营生。
所幸的是,沈法兴通过武士彟前来投奔后,偶然发现他和如今萧铣手下头号心腹打手沈光也算是族中亲戚,论辈分沈法兴是沈光父亲沈君道的远房族弟。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之后,加上开皇十年时沈法兴的兄长就给萧岩效力过的老交情,沈法兴便很快得到了关照,从一个山中豪族土财主,变成了武士彟的副手。
自从船队从杭州启航,沈法兴在武士彟耳边碎碎念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当人子啊!这些生丝,何不寻雇些女子织成绸缎再贩运到北地?白白让了两三成的利给别人……”